张耳,大梁人也,少时及魏公子毋忌为客。尝亡命游外黄,外黄富人女甚美,庸奴其夫,亡邸父客。父客谓曰:“必欲求贤夫,从张耳。”女听,为请决,嫁之。女家厚奉给耳,耳以故致千里客,宦为外黄令。
张耳,大梁人。年轻时曾是魏公子无忌(信陵君)的门客。张耳曾经逃亡到外黄县,外黄县有一富人,女儿长得很美,但却嫁给一个平庸的丈夫,富家女便逃离了她的丈夫,去投奔她父亲的宾客。这位宾客说:“你一定要找个好的丈夫,那就嫁给张耳吧!”富家女子听后,便请求(父亲)为她决定(这件事),(父亲)就把她嫁给了张耳。女子的娘家拿出很多钱财资助张耳,因此张耳有能力招致远方的宾客,后来他在外黄县做了县令。
陈余,亦大梁人,好儒术。游赵苦陉,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余年少,父事耳,相与为刎颈交。
陈余也是大梁人,他爱好儒家的学术。陈余多次到赵国的苦陉县交游,当地姓公乘的富人的把女儿嫁给他。陈余年少的时候,他便像侍奉父亲那样侍奉张耳,两人刎颈交的知己。
高祖为布衣时,尝从耳游。秦灭魏,购求耳千金,余五百金。两人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吏尝以过笞余,余欲起,耳摄使受笞。吏去,耳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余谢罪。
高祖还是普通百姓的时候,曾多次和张耳交往。秦朝灭了魏国后,悬赏千金捉拿张耳,捉到陈余的给五百金。于是,张耳和陈余改变姓名,一块儿逃避到陈县,充当里门的守卒。官吏曾因小事鞭打高祖,高祖打算反抗,张耳踩他的脚示意他接受鞭打。官吏走了,张耳就责备他说:“当初我和你怎么说的来着?如今受到一点小小的侮辱,就和一个小官吏拼命吗?”陈余连忙向他道歉。
陈涉起蕲至陈,耳、余上谒涉。涉及左右生平数闻耳、余贤,见,大喜。陈豪桀说涉曰:“将军被坚执锐,帅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功德宜为王。”陈涉问两人,两人对曰:“将军瞋目张胆,出万死不顾之计,为天下除残。今始至陈而王之,视天下私。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如此,野无交兵,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涉不听,遂立为王。
陈胜从蕲县起兵到陈县时,张耳、陈余去求见陈胜。陈胜以及他身边的亲信,平时就多次听说张耳、陈余有德行才能,见到他们时非常高兴。陈县的豪杰之士对陈胜说:“将军您身披坚固铠甲,手执锐利武器,率领士兵讨伐暴虐的秦朝,重新建立楚国的政权,论功劳论德行应该称王。”陈胜就向张耳、陈余征求意见,两人回答说:“将军您怒目张胆,不顾万死一生的危险,为天下百姓除去残暴的秦朝,这种功绩应该称王。不过现在刚到陈县就称王,似乎在天下人面前显示出自己的私心。希望将军您不要称王,而是急速向西进军,派人去拥立六国国君的后代,替自己树立党羽。这样一来,秦国原有的土地上就没有相抗衡的军队了,可以逐步消灭暴虐的秦朝,占据咸阳向各地诸侯发号施令,那么您的帝王大业就可以成功了。如果只在陈县称王,恐怕天下人会因此解体。”陈胜不听,还是自立为王。
耳、余复说陈王曰:“大王兴梁、楚,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桀,愿请奇兵略赵地。”于是陈王许之,以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耳、余为左右校尉,与卒三千人,从白马渡河。至诸县,说其豪桀曰:“秦为乱政虐刑,残灭天下,北为长城之役,南有五领之戍,外内骚动,百姓罢敝,头会箕敛,以供军费,财匮力尽,重以苛法,使天下父子不相聊。今陈王奋臂赤天下倡始,莫不向应,家自为怒,各报其怨,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今以张大楚,王陈,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于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豪也。夫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之业,此一时也。”豪桀皆然其言。乃行收兵,得数万人,号武信君。下赵十余城,余皆城守莫肯下。乃引兵东北击范阳。范阳人蒯通说其令徐公降武信君,又说武信君以侯印封范阳令。语在《通传》。赵地闻之,不战下者三十余城。
张耳、陈余又劝陈涉说:“大王您攻克梁、楚二国之地,目标是攻入函谷关,无暇收复黄河以北地区。我曾经到赵国交游,结识了那里的豪杰,希望您给我派一支突袭部队,北进攻取赵地。”于是陈涉答应了,任命他的老朋友陈县人武臣为将军,张耳、陈余为左右校尉,派兵三千人,从白马津北渡黄河。到了河北各县,便鼓动那里的豪杰说:“秦朝用乱政酷刑残害天下,在北方有修筑万里长城的浩大工程,在南方有戍守五岭的繁重军役,弄得内外不安,百姓疲惫不堪;加上按人头收取赋税,张开像簸箕一样的口聚敛财物,来供应军需。天下财匮力尽,民不聊生。再加上严刑峻法,害得天下人父子不能相保。现今陈涉奋臂而起,首先举起反秦的义旗,没有不起来响应的。家家奋起,人自为战,各自报怨复仇,县里则杀掉县令、县丞,郡里则杀掉郡守、郡尉。现在陈涉已经建立大楚政权,在陈县称王,并派遣吴广、周文率领百万大军西进攻秦。遇上这样的大好时机,若不能成就封侯的功业,那就说不上是人中豪杰了。再说,天下人苦于秦朝的暴政已经很久了,用天下的力量攻除暴虐的君主,报父老兄弟之仇,成就割地封侯的功业,这实在是英雄人物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啊!”各县的豪杰都认为他的话有道理。于是武臣等人广收兵员,得到好几万人。武臣被立为武信君。攻下赵地十座城池,其余的城邑都坚守对抗,不肯降服。武臣等人便率兵向东北,进击范阳。这时范阳人蒯通劝说当地的县令徐公向武信君投降,接着他又说服武信君用侯爵的印信封赏范阳县令徐公。这些话记录在《蒯通列传》中。赵地的城池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三十多座城池没有经过战斗就投降了。
至邯郸,耳、余闻周章军入关,至戏却;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多以谗毁得罪诛。怨陈王不以为将军而以为校尉,乃说武臣曰:“陈王非必立六国后。今将军下赵数十城,独介居河北,不王无以填之。且陈王听谗,还报,恐不得脱于祸。愿将军毋失时。”武臣乃听,遂立为赵王。以余为大将军,耳为丞相。使人报陈王,陈王大怒,欲尽族武臣等家,而发兵击赵。相国房君谏曰:“秦未亡,今又诛武臣等家,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陈王从其计,徙系武臣等家宫中,封耳子敖为成都君。使使者贺赵,趣兵西入关。耳余说武臣曰:“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楚已灭秦,必加兵于赵。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
武臣等人率兵来到邯郸。张耳、陈余听说周章率军西进入关,在戏地被秦军打退;又听说替陈涉攻占土地的各位将领,很多人受到谗言的毁谤而得罪被杀。因而张耳、陈余怨恨陈涉不采纳他们的计策,并且不任命他们为将军,只任命为校尉。于是他二人就向武臣献计:“陈涉在蕲县起事,到陈县便自立为王,看来不一定非立六国后裔为王不可。将军您现在仅用三千人就占领了赵地数十座城池,在黄河以北成为一个独立地区,您不称王,则不足以镇服。如果陈涉听信陷害您的谗言,而进行报复,那您恐怕就不免遭受迫害了。希望将军您不要错失良机。”武臣听从了二人的劝告,便自立为赵王。任命陈余为大将军,张耳为丞相。武臣派人通报陈涉,陈涉大怒,想把武臣等人的父母妻子都杀掉,并要发兵攻击赵国。陈涉的相国房君向他进谏说:“秦国还没灭亡,若现在杀了武臣等人的家属,这等于又树起一个秦国。不如顺水推舟,派人去祝贺,促使他们赶快率兵西进,攻击秦国。”陈涉听从了他的计策,把武臣等人的家属转押在宫中,并封张耳之子张敖为成都君。陈涉派遣使者去向赵王祝贺,并催促赵王发兵西进入关。张耳、陈余劝武臣说:“大王您为赵王,并非陈涉的意愿,祝贺只不过是一种计谋罢了。一旦陈涉灭亡了秦国,必然对赵用兵。希望您不要发兵西进,而应向北攻取燕、代之地,向南收取河内郡,扩大自己的地盘。这样,赵国南据黄河之险,北有燕、代之地,纵然陈涉战胜秦国,但他必不敢和赵国为难。”赵王武臣认为他们的话正确,便不发兵西进,而派韩广攻取燕地,派李良攻夺常山,派张黡攻取上党。
韩广至燕,燕人因立广为燕王。赵王乃与耳、余北略地燕界。赵王间出,为燕军所得。燕囚之,欲与分地。使者往,燕辄杀之,以固求地。耳、余患之。有厮养卒谢其舍曰:“吾为二公说燕,与赵王载归。”舍中人皆笑曰:“使者往十辈皆死,若何以能得王?”乃走燕壁。燕将见之,问曰:“知臣何欲?”燕将曰:“若欲得王耳。”曰:“君知张耳、除余何如人也?”燕将曰:“贤人也。”曰:“其志何欲?”燕将曰:“欲得其王耳。”赵卒笑曰:“君未知两人所欲也。夫武臣、张耳、陈余,杖马箠下赵数十城,亦各欲南面而王。夫臣之与主,岂可同日道哉!顾其势初定,且以长少先立武臣,以持赵心。今赵地已服,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今君囚赵王,念此两人名为求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而王。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灭燕易矣。”燕以为然,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韩广到了燕地,燕地人便立韩广为燕王。赵王武臣和张耳、陈余率兵北伐,进军至燕国边界。这时赵王乘机外出,被燕军俘获。燕将把赵王囚禁起来,向赵国提出交换条件,要赵国割出一半土地给燕国,才肯放回赵王。赵国派使臣去交涉,燕国则杀掉使臣索取割地。张耳、陈余很忧虑。这时,赵国军中有个伙夫对他的伙伴说:“我去为咱们赵国劝说燕国,和赵王一块坐车回来。”伙伴们都觉得他的话好笑,说:“使者派去了十几次,都被燕国杀掉了,你怎么能把赵王救回呢?”于是这个伙夫来到燕国的军营,燕将接见了他。伙夫问燕将说:“您知道我的来意吗?”燕将说:“你不过是想救回赵王罢了。”伙夫又问道:“您知道张耳、陈余是什么样的人吗?”燕将说:“是有才德的人。”伙夫说:“您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吗?”燕将说:“不过是想得到他们赵王吧。”伙夫却笑着说:“您还不了解他们想干什么。在武臣、张耳、陈余轻而易举地拿下赵地数十座城池的时候,三人都想得到王位。君和臣的地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只因为当时赵国刚刚平定,姑且以长幼的次序先立武臣为王,以此来安抚赵国的人心。现在赵地已经服帖,张耳和陈余也想分割赵地,各自称王,只不过还没有找到适当的时机。现在您囚禁了赵王,他们二人名义上求赵王回国,实际上希望燕国把赵王杀掉,他们二人便瓜分赵地,自立为王。只一个赵国尚且不把燕国放在眼里,何况两个有才德的国王互相支持配合,声讨燕国杀害赵王的罪责,灭亡燕国是轻而易举的事。”燕将以为伙夫的话有道理,就释放了赵王,那伙夫便驾车把赵王接回来。
李良已定常山,还报赵王,赵王复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陉,未能前。秦将诈称二世使使遗良书,不封,曰:“良尝事我,得显幸,诚能反赵为秦,赦良罪,贵良。”良得书,疑不信。之邯郸益请兵。未至,道逢赵王姊,从百余骑。良望见,以为王,伏谒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将,使骑谢良。良素贵,起,惭其从官。从官有一人曰:“天下叛秦,能者先立。且赵王素出将军下,今女儿乃不为将军下车,请追杀之。”良以得秦书,欲反赵,未决,因此怒,遣人追杀王姊,遂袭邯郸。邯郸不知,意杀武臣。赵人多为耳、余耳目者,故得脱出,收兵得数万人。客有说耳、余曰:“两君羁旅,而欲附赵,难可独立;立赵后,辅以谊,可就功。”乃求得赵歇,立为赵王,居信都。
李良已经平定了常山,回去向赵王复命,赵王又派他前去攻略太原。当他到达石邑时,秦军已经扼守住了井陉口,无法继续前进。秦军将领于是诈称是秦二世派使者送来一封没有封口的信给李良,信中写道:“李良你曾经侍奉过我,得到过显贵的地位,如果你能背叛赵国归顺秦国,我会赦免你的罪过,并让你富贵。”李良收到信后,半信半疑。他前往邯郸请求增援,但还没到邯郸,就在路上遇到了赵王的姐姐,她率领着一百多骑兵。李良远远望见,以为是赵王来了,便在路旁伏地拜见。然而赵王的姐姐喝醉了酒,不知道这是李良,便让骑兵去回绝他。李良一向显贵,被这样对待后,感到十分羞愧,他的随从官员也都很气愤。其中一人说:“现在天下都在反叛秦朝,有能力的人先自立为王。况且赵王向来对将军您不敬,现在他的女儿竟然也不肯下车向您行礼,请您派人追杀她。”李良因为已经收到了秦军的信,想要背叛赵国,但还没有下定决心,因此这次事件让他更加愤怒,于是他派人追杀赵王的姐姐,并趁机袭击了邯郸。邯郸方面对此毫无防备,误以为是李良杀了武臣)。赵国人中有很多是陈耳、陈余的耳目,所以他们得以逃脱,并收拢了几万兵马。有人对陈耳、陈余说:“你们两个都是外来人,想要依附赵国,很难独自立足;如果立赵国的后代为王,并辅佐他,就可以成就一番功业。”于是他们找到了赵歇,立他为赵王,驻扎在信都。
李良进兵击余,余败良。良走归章邯。章邯引兵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耳与赵王歇走入臣鹿城,王离围之。余北收常山兵,得数万人,军巨鹿北。章邯军巨鹿南棘原,筑甬道属河,饷王离。王离兵食多,急攻巨鹿。巨鹿城中食尽,耳数使人召余,余自度兵少,不能敌秦,不敢前。数月,耳大怒,怨余,使张黡、陈释往让余曰:“始吾与公为刎颈交,今王与耳旦暮死,而公拥兵数万,不肯相救,胡不赴秦俱死?且什有一二相全。”余曰:“所以不俱死,欲为赵王、张君报秦。今俱死,如以肉喂虎,何益?”张黡、陈释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后虑!”余曰:“吾顾以无益。”乃使五千人令张黡、陈释先尝秦军,至皆没。
李良进军攻打陈余,陈余战败了李良。李良逃跑回去投奔了章邯。章邯率领军队到达邯郸,将邯郸的百姓全部迁徙到河内,并夷平了邯郸的城郭。陈耳与赵王歇逃入巨鹿城,被王离包围。陈余向北收拢常山的兵马,得到数万人,驻扎在巨鹿的北面。章邯驻扎在巨鹿南面的棘原,修筑甬道连接到黄河,用来给王离输送粮草。王离的军队粮草充足,于是加紧攻打巨鹿。巨鹿城中的粮食吃完了,陈耳多次派人召陈余前来救援,陈余自己估量兵力不足,不能抵挡秦军,所以不敢前来。过了几个月,陈耳非常愤怒,怨恨陈余,于是派张黡、陈释前去责备陈余说:“当初我们与您结为生死之交,现在赵王和我早晚都会死,而您却拥兵数万,不肯前来相救,您为什么不与我们一起赴死抗秦呢?况且这样或许还能有一两个人活下来。”陈余说:“我之所以不与你们一起死,是想为赵王和张君报仇雪恨。现在如果一起死,就像把肉喂给老虎一样,有什么好处呢?”张黡、陈释说:“事情已经十分紧迫了,我们要通过一起死来树立信义,哪里还顾得上考虑以后的事情呢!”陈余说:“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没有益处。”于是派了五千人让张黡、陈释先去试探秦军,结果这些人全部被秦军消灭了。
当是时,燕、齐、楚闻赵急,皆来救。张敖亦北收代,得万余人来,皆壁余旁。项羽兵数绝章邯甬道,王离军乏食。项羽悉引兵渡河,破章邯军。诸侯军乃敢击秦军,遂虏王离。于是赵王歇、张耳得出巨鹿,与余相见,责让余,问:“张黡、陈释所在?”余曰:“黡、释以必死责臣,臣使将五千人先尝秦军,皆没。”耳不信,以为杀之,数问余。余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岂以臣重去将哉?”乃脱解印绶与耳,耳不敢受。余起如厕,客有说耳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陈将军与君印绶,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余还,亦望耳不让,趋出。耳遂收其兵。余独与麾下数百人之河上泽中渔猎。由此有隙。
在这个时候,燕国、齐国、楚国听说赵国危急,都前来救援。张敖也向北收拢了代地的兵马,得到一万多人,都驻扎在陈余的营地旁边。项羽的军队多次截断章邯的甬道,导致王离的军队缺乏粮食。项羽于是率领全部军队渡过黄河,击败了章邯的军队。诸侯的军队这才敢攻击秦军,最终俘虏了王离。于是赵王歇和张耳得以从巨鹿城中逃出,与陈余相见。赵王歇责备陈余,并询问张黡、陈释的下落。陈余回答说:“张黡、陈释以必死的决心责备我,我派他们率领五千人先去试探秦军,结果全部牺牲了。”张耳不相信,认为陈余杀了他们,多次追问陈余。陈余愤怒地说:“没想到你对我期望这么深!难道你认为我会因为看重自己的地位而抛弃将领吗?”于是陈余脱下印绶交给张耳,但张耳不敢接受。陈余起身去上厕所,这时有位宾客对张耳说:“上天赐予的东西不接受,反而会遭受灾祸。现在陈将军把印绶交给你,你不接受,这是违背天意的不祥之举。赶快接受吧!”于是张耳佩戴上了印绶,收编了陈余的部下。陈余回来后,也希望张耳能让步,但张耳没有,陈余便匆匆离去。张耳于是收编了陈余的军队。陈余独自带着几百名部下逃到了黄河边上的沼泽地带,靠捕鱼打猎为生。从此两人之间产生了裂痕。
赵王歇复居信都。耳从项羽入关。项羽立诸侯,耳雅游,多为人所称。项羽素亦闻耳贤,乃分赵立耳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国。
赵王歇再次居住在信都。张耳跟随项羽进入关中。项羽分封诸侯时,张耳因善于交游,在诸侯间多有美誉,受到人们的称赞。项羽也一向听说张耳贤能,于是将赵国的一部分分封给张耳,立他为常山王,都城设在信都。
余客多说项羽:“陈余、张耳一体有功于赵。”羽以余不从入关,闻其在南皮,即以南皮旁三县封之。而徙赵王歇王代。耳之国,余愈怒曰:“耳与余功等也,今耳王,余独侯!”及齐王田荣叛楚,余乃使夏说说田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王恶地,今赵王乃居代!愿王假臣兵,请以南皮为扞蔽。”田荣欲树党,乃遣兵从余。余悉三县兵,袭常山王耳。耳败走,曰:“汉王与我有故,而项王强,立我,我欲之楚。”甘公曰:“汉王之入关,五星聚东井。东井者,秦分地。先至必王。楚虽强,后必属汉。”耳走汉。汉亦还定三秦,方围章邯废丘。耳谒汉王,汉王厚遇之。
陈余的门客中有很多人向项羽进言:“陈余和张耳在赵国是并肩作战、功劳相等的。”项羽因为陈余没有跟随他入关,听说陈余在南皮,就将南皮及其周边的三个县封给了陈余。同时,项羽将赵王歇改封到了代地。当张耳在自己的封国就位时,陈余更加愤怒地说:“张耳和我功劳相等,现在他做了王,我却只是个侯!”等到齐王田荣反叛楚国时,陈余就派夏说去游说田荣:“项羽作为天下的主宰,分配封地不公平,把好的地方都封给了自己的将领,而把原来的王迁到了恶劣的地方,现在赵王竟然被迁到了代地!希望大王您能借给我一些军队,让我以南皮作为屏障。”田荣想要树立自己的党羽,就派兵支援了陈余。陈余出动了三个县的全部兵力,去袭击常山王张耳。张耳战败逃跑,说:“汉王和我有旧交情,而项羽势力强大,立我为王,但我想去楚国。”甘公说:“汉王进入关中时,五星在东井星宿聚合。东井是秦国的分野。先到关中的一定会称王。楚国虽然强大,但最终一定会归属于汉朝。”于是张耳逃到了汉国。汉国这时也收复并平定了三秦之地,正围攻着章邯驻守的废丘。张耳去拜见汉王,汉王热情地款待了他。
余已败耳,皆收赵地,迎赵王于代,复为赵王,赵王德余,立以为代王。余为赵王弱,国初定,留傅赵王,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
陈余已经击败了张耳,完全占领了赵国的领土,从代地迎接回赵王歇,再次立他为赵王。赵王歇感激陈余的功劳,封他为代王。但陈余考虑到赵王势力弱小,国家刚刚安定,便留在赵国辅佐赵王,而派夏说以相国的身份镇守代地。
汉二年,东击楚,使告赵,欲与俱。余曰:“汉杀张耳乃从。”于是汉求人类耳者,斩其头遗余,余乃遣兵助汉。汉败于彭城西,余亦闻耳诈死,即背汉。汉遣耳与韩信击破赵井陉,斩余泜水上,追杀赵王歇襄国。
汉高祖二年(前205年),汉军向东攻打楚国,派人通知赵国希望共同出兵。陈余说:“只有汉军杀了张耳,我才愿意出兵相助。”于是汉军找到一个和张耳相像的人,斩下他的头颅送给陈余。陈余信以为真,便派兵协助汉军。但汉军在彭城以西战败,陈余也得知张耳是诈死,便立即背叛了汉军。之后,汉军派遣张耳和韩信攻打赵国,在井陉之战中大败赵军,于泜水河畔斩杀了陈余,并在襄国追杀了赵王歇。
四年夏,立耳为赵王。五年秋,耳薨,谥曰景王。子敖嗣立为王,尚高祖长女鲁元公主,为王后。
汉高祖四年(前203年)夏天,汉高祖立张耳为赵王。汉高祖五年(前202年)秋天,张耳去世,谥号为景王。他的儿子张敖继承王位,并娶了汉高祖的长女鲁元公主为妻,成为王后。
七年,高祖从平城过赵,赵王旦暮自上食,体甚卑,有子婿礼。高祖箕踞骂詈,甚慢之。赵相贯高、赵午年六十余,故耳客也,怒曰:“吾王孱王也!”说敖曰:“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皇帝甚恭,皇帝遇王无礼,请为王杀之。”敖啮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误!且先王亡国,赖皇帝得复国,德流子孙,秋毫皆帝力也。愿君无复出口。”贯高等十余人相谓曰:“吾等非也。吾王长者,不背德。且吾等义不辱,今帝辱我王,故欲杀之,何乃污王为?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七年,高祖从平城经过赵国,赵王张敖早晚亲自为高祖献上食物,态度非常谦卑,尽行子婿之礼。然而高祖却两腿前伸,两臂横放地坐着,辱骂张敖,对他非常傲慢无礼。赵国的相国贯高和赵午都已六十多岁,他们原本是张耳的宾客,看到此景非常愤怒,说:“我们的国王真是个懦弱无能的国王啊!”于是他们劝说张敖:“天下豪杰纷纷起义,有能力的人先自立为王。现在国王对皇帝如此恭敬,而皇帝却对国王无礼,请允许我们为国王杀掉他。”张敖听后咬破自己的手指,直到出血,说:“你们怎么说出这样错误的话!况且先王失去了国家,依赖皇帝才得以复国,这份恩德流传给子孙后代,每一丝一毫都是皇帝的功劳。希望你们不要再说出这样的话了。”贯高和赵午等十多人相互商议说:“我们的做法不对。我们的国王是宽厚的人,不会背弃恩德。况且我们按照道义行事,不愿受辱。现在皇帝侮辱了我们的国王,所以我们想杀掉他。怎么能让国王受到玷污呢?如果事情成功了,就归功给国王;如果失败了,就由我们自己承担罪责罢了。”
八年,上从东垣过。贯高等乃壁人柏人,要之置厕。上过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于人!”不宿,去。
八年,高祖从东垣经过。贯高等人便在柏人县馆舍的夹壁墙中藏匿武士,准备在高祖住宿时刺杀他。高祖路过想要住宿,突然感到心跳加速,便问:“这个县叫什么名字?”回答说:“柏人。”“柏人,就是‘被人迫害’啊!”于是高祖没有住宿,离开了。
九年,贯高怨家知其谋,告之。于是上逮捕赵王诸反者。赵午等十余人皆争自刭,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等为之!今王实无谋,而并捕王;公等死,谁当白王不反者?”乃槛车与王诣长安。高对狱曰:“独吾属为之,王不知也。”吏榜笞数千,刺{葑心},身无完者,终不复言。吕后数言张王以鲁元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乃女乎!”廷尉以贯高辞闻,上曰:“壮士!谁知者,以私问之。”中大夫泄公曰:“臣素知之,此固赵国立名义不侵为然诺者也。”上使泄公持节问之箯舆前。卬视泄公,劳苦如平生欢。与语,问:“张王果有谋不?”高曰:“人情岂不各爱其父母妻子哉?今吾三族皆以论死,岂以王易吾亲哉!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具道本根所以、王不知状。于是泄公具以报上,上乃赦赵王。
九年,贯高的仇家得知了他的密谋,并告发了此事。于是高祖下令逮捕赵王张敖及所有参与反叛的人。赵午等十多人都争相自杀,只有贯高愤怒地骂道:“是谁让你们这样做的!现在赵王确实没有参与谋反,却也被一同逮捕;你们死了,谁来为赵王辩白他没有谋反呢?”于是贯高被装入囚车,与张敖一同被押往长安。在狱中,贯高对审讯的官吏说:“只有我们这些人参与了谋反,赵王并不知情。”官吏对他进行了数千次的鞭打和刺心的酷刑,他的身体被打得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但他始终不肯改口。吕后多次向高祖提及张敖是鲁元公主的丈夫,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待遇。高祖愤怒地说:“如果让张敖占据了天下,他还会在乎少你一个女儿吗!”廷尉将贯高的供词上报给高祖,高祖说:“真是个壮士!有谁知道他,可以私下里问问他。”中大夫泄公说:“我向来认识他,他确实是赵国讲究信义、不侵犯他人、重视承诺的人。”高祖便派泄公持节杖到贯高的囚车前去探问。贯高仰起头看着泄公,像平时一样热情地与他交谈。泄公与他交谈,问道:“张王真的参与了谋反吗?”贯高说:“人情难道不都是各自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吗?现在我的三族都已被判处死刑,我怎么会因为赵王而舍弃我的亲人呢!只是赵王确实没有谋反,只有我们这些人参与了。”他详细地讲述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以及赵王并不知情的情况。于是泄公将这些情况详细地报告给了高祖,高祖便赦免了赵王张敖。
上贤高能自立然诺,使泄公赦之,告曰:“张王已出,上多足下,故赦足下。”高曰:“所以不死,白张王不反耳。今王已出,吾责塞矣。且人臣有篡弑之名,岂有面目复事上哉!”乃仰绝亢而死。
高祖认为贯高能够坚守信义、自立自强,便派泄公去释放他,并告诉他:“张王已经被释放了,皇上很看重你,所以赦免了你。”贯高说:“我之所以不死,是为了辩白张王没有谋反。现在张王已经被释放,我的责任已经尽到了。况且作为臣子,有了篡位弑君的名声,哪里还有脸面再去侍奉皇上呢!”于是他便仰起头,用脖子撞断了囚车的横木而死。
敖已出,尚鲁元公主如故,封为宣平侯。于是上贤张王诸客,皆以为诸侯相、郡守。语在《田叔传》。及孝惠、高后、文、景时,张王客子孙皆为二千石。
张敖被释放以后,因他是鲁元公主的丈夫,被封为宣平侯。皇上很赏识张敖的宾客,那些自刑扮做家奴跟随张敖入关的人,都被任命为诸侯国的丞相或者郡守。到惠帝、高后、文帝、景帝时,张敖宾客的子孙都被任命为俸级为二千石的大官。
初,孝惠时,齐悼惠王献城阳郡,尊鲁元公主为太后。高后元年,鲁元太后薨。后六年,宣平侯敖薨。吕太后立敖子偃为鲁王,以母为太后故也。又怜其年少孤弱,乃封敖前妇子二人;寿为乐昌侯,侈为信都侯。
当初,孝惠帝在位时,齐悼惠王(刘肥)献上了城阳郡,并尊鲁元公主为太后。高后(吕雉)元年,鲁元太后去世。六年之后,宣平侯张敖也去世了。吕太后(吕雉)立张敖的儿子张偃为鲁王,这是因为他母亲曾是太后的缘故。吕太后又怜悯张偃年幼且孤弱,于是封张敖前妻的两个儿子为侯:张寿被封为乐昌侯,张侈被封为信都侯。
高后崩,大臣诛诸吕,废鲁王及二侯。孝文即位,复封故鲁王偃为南宫侯。薨,子生嗣。武帝时,生有罪免,国除。元光中,复封偃孙广国为睢陵侯。薨,子昌嗣。太初中,昌坐不敬免,国除。孝平元始二年,继绝世,封敖玄孙庆忌为宣平侯,食千户。
吕太后去世后,大臣们诛灭了吕氏族人,废除了鲁王张偃及张寿、张侈二人的爵位。孝文帝即位后,又恢复了原鲁王张偃的爵位,封他为南宫侯。张偃去世后,他的儿子继承了爵位。到了汉武帝时期,这位继承人因有罪被免职,封国被废除。元光年间,又封张偃的孙子张广国为睢陵侯。张广国去世后,他的儿子张昌继承了爵位。太初年间,张昌因犯“不敬”之罪被免职,封国再次被废除。孝平帝元始二年,为了延续断绝的世系,封张敖的玄孙张庆忌为宣平侯,食邑千户。
赞曰:张耳、陈余,世所称贤,其宾客厮役皆天下俊桀,所居国无不取卿相者。然耳、余始居约时,相然信死,岂顾问哉!及据国争权,卒相灭亡,何乡者慕用之诚,后相背之盭也!势利之交,古人羞之,盖谓是矣。
太史公说:张耳和陈余,当时社会上称许他们是贤能的人,他们的宾客和下人也都是天下才能出众的人,无论他们在哪一国,没有得不到卿相的官位的。张耳、陈余早年处于贫贱的地位时,互相恪守生死与共的诺言,哪有什么顾虑!但是,当他们取得王侯之位时,便争权夺利,终于因互相残杀而灭亡。为什么以前相爱相助,是那样诚心诚意,而后来背信弃义,又是那样残暴无情?为权势私利而相交,古人对此感到羞耻,大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