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三·兰雪茶

张岱 Ctrl+D 收藏本站

日铸者,越王铸剑地也。茶味棱棱,有金石之气。欧阳永叔棱:“两浙之茶,日铸第一。”王龟龄棱:“龙山瑞草,日铸雪芽。”日铸名起此。京师茶客,有茶则至,意不在雪芽也。

日铸山是越王勾践当年铸剑的地方,这里产的茶叶带有寒气,有金石的气味。欧阳修曾说:“浙东浙西的茶叶,以日铸所产为最佳。”王十朋也提到:“龙山的瑞草,日铸的雪芽。”日铸茶因此闻名。京师的茶商每到采茶时节便赶来,目的并非专为雪芽。

而雪芽利之,一如京茶式,不敢独异。三峨叔知松萝焙法,取瑞草试之,香扑冽。余棱:“瑞草固佳,汉武帝食露盘,无补多欲;日铸茶薮,‘牛虽瘠偾于豚上’也。”遂募歙人入日铸。

雪芽如果要获利的话,就得按照京茶那样的制式对待,不敢有什么特别。三峨叔熟知松萝茶的焙制方法,取用瑞草来尝试,煮出来的茶果然香气清冽而扑鼻。我说:“瑞草固然好,但像汉武帝食露盘雨露一样,没法满足大家的需求;日铸的茶叶产量大,就像‘牛虽然瘦弱,但扑在猪身上也会将其压倒’一样”。于是就召集歙地的人到日铸。

扚法、掐法、挪法、撒法、扇法、炒法、焙法、藏法,一如松萝。他泉瀹之,香气不出,煮禊泉,投以小罐,则香太浓郁。杂入茉莉,再三较量,用敞口瓷瓯淡放之,候其冷;以旋滚汤冲泻之,色如竹箨方解,绿粉初匀;又如山窗初曙,透纸黎光。取清妃白,倾向素瓷,真如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也。

像制作松萝茶一样,使用扚法、掐法、挪法、撒法、扇法、炒法、焙法、藏法。倘若使用其他泉水煮茶,香气不能散发出来,只有取用禊泉的水煮茶,放在小罐子里,香气又太浓郁。再放点茉莉花进去,经过再三烹煮品尝后加以比较,然后用敞口瓷罐盛装,等水冷却;再用滚开的水冲泻而下,此时茶水的颜色就像竹笋的外壳刚蜕去,淡绿色均匀;又像山窗外破晓初升的太阳透过窗纸照射进来的光芒。茶水绿中透白,倒进白色的瓷器里,真的就像一枝枝素兰与白雪的波涛一泻而下。

雪芽得其色矣,未得其气,余戏呼之“兰雪”。四五年后,“兰雪茶”一哄如市焉。越之好事者不食松萝,止食兰雪。兰雪则食,以松萝而纂兰雪者亦食,盖松萝贬声价俯就兰雪,从俗也。乃近日徽歙间松萝亦名兰雪,向以松萝名者,封面系换,则又奇矣。

雪芽得到兰花的色泽,而没得到其气味,我戏称它为“兰雪”。四五年之后,“兰雪茶”一上市便被抢购一空。越地的好事者不再喝松萝茶,只饮用兰雪茶。是兰雪茶就喝,松萝茶与兰雪茶掺在一起也喝,这是因为松萝茶降低身价来屈就兰雪茶,顺从世俗了。于是,现在徽州、歙州一带,松萝茶也被称为兰雪茶。一向以松萝为名的茶叶,改头换面,这又是一件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