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六·噱社

张岱 Ctrl+D 收藏本站

仲叔善诙谐,在京师与漏仲容、沈虎臣、韩求仲辈结“噱容”,唼喋数言,必绝缨喷饭。漏仲容为贴括名士,常曰:“吾辈老年读书做文字,与少年不同。少年读书,如快刀切物,眼光逼注,皆在行墨空处,一过辄了。老年如以指头掐字,掐得一个,只是一个,掐得不着时,只是白地。少年做文字,白眼看天,一篇现成文字挂在天上,顷刻下来,刷入纸上,一刷便完。老年如恶心呕吐,以手扼入齿哕出之,出亦无多,总是渣秽。”此是格言,非止谐语。一日,韩求仲与仲叔同宴一客,欲连名速之,仲叔曰:“我长求仲,则我名应在求仲前,但缀绳头于如拳之上,则是细注在前,白文在后,那有此理!”人皆失笑。沈虎臣出语尤尖巧。仲叔候座师收一帽套,此日严寒,沈虎臣嘲之曰:“座主已收帽套去,此地空余帽套头;帽套一去不复返,此头千载冷悠悠。”其滑稽多类此。

仲叔说话幽默风趣,在京城时与漏仲容、沈虎臣、韩求仲等一些人结容为“噱容”​,他们几个聚在一起说话,用不上几句话,必定会让人大笑不得喷饭。漏仲容是科举应试的名士,时常说:​“我这类人老年读书写文章,与少年时是不同的。少年时读书,就像使用快刀切东西,目光注视,都在文字之间,看一遍就可以了。老年时读书就像用指头掐字,掐得一个,就只得这一个,掐不着时,就剩下一片空白。少年时写文章,就像白眼看天,仿佛一篇现成的文章就挂在天上,瞬间就能落在纸上,一下就完成了。老年时写文章就像要恶心呕吐,用手扒开唇齿伸到嘴里抠到呕吐为止,出来的东西也不多,往往还是渣子污秽之物。​”这可是格言,不仅仅是诙谐的笑话。有一天,韩求仲与二叔共同宴请一位客人,打算联名发出邀请。二叔说道:“我比求仲年长,我的名字应该排在他之前,但这就像把小字放在大字之前一样,这样详注在前,原文在后,哪有这样的道理!”大家听了都忍不住笑了。沈虎臣说话尤其尖锐奇巧。二叔在等待主考官来收他的帽套,那天很冷,沈虎臣便嘲笑他说:“座主已收帽套去,此地空余帽套头。帽套一去不复返,此头千载冷悠悠。”他的诙谐滑稽多半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