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三·栖霞

张岱 Ctrl+D 收藏本站

戊寅冬,余携竹兜一、苍头一,游栖霞,三宿之。山上下左右鳞次而栉比之,岩石颇佳,尽刻佛像,与杭州飞来峰同受黥劓,是大可恨事。山顶怪石巉岏,灌木苍郁,有颠僧住之。与余谈,荒诞有奇理,惜不得穷诘之。日晡,上摄山顶观霞,非复霞理,余坐石上痴对。复走庵后,看长江帆影,老鹳河、黄天荡,条条出麓下,悄然有山河辽廓之感。一客盘礴余前,熟视余,余晋与揖,问之,为萧伯玉先生,因坐与剧谈,庵僧设茶供。伯玉问及补陀,余适以是年朝海归,谈之甚悉。《补陀志》方成,在箧底,出示伯玉,伯玉大喜,为余作叙。取火下山,拉与同寓宿,夜长,无不谈之,伯玉强余再留一宿。

戊寅年冬天,我带着一顶竹轿和一个老仆,前往栖霞山游览,在那住了三晚。山的上下左右都是鳞次栉比的岩石,这些石头很好,但都刻着佛像,与杭州飞来峰一样受到砍削,这是非常遗憾的事。山顶的怪石险峻,灌木葱郁,居住着一位疯癫的僧人。他与我交谈,虽然言辞荒诞却蕴含深意,只是未能深入探究。黄昏时,我登上摄山顶,欣赏晚霞,发现这晚霞与常见的不同,我坐在石头上痴痴凝视。随后我走到庵后,看着长江上的船帆,老鹳河和黄天荡从山脚下蜿蜒而来,虽然静寂无声,却有山河辽阔的感觉。一位游客盘腿坐在我面前,仔细地打量我,我上前作揖,问其姓名,才知道是萧伯玉先生。于是我坐下与他畅谈,庵里的僧人为我们设茶水供应。伯玉问到普陀山,我正好当年从海上朝拜回来,谈得很详细。《补陀志》刚写成,放在箱底,便拿出来给伯玉看,他很是高兴,为我作了序。我们取火照明下山,他拉着我同住,漫漫长夜,我们无话不谈,后来伯玉又拉着我又住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