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二·鲁藩烟火

张岱 Ctrl+D 收藏本站

兖州鲁藩烟火妙天下。烟火必张灯,鲁藩之灯,灯其殿、灯其壁、灯其楹柱、灯其屏、灯其座、灯其宫扇伞盖。诸王公子、宫娥僚属、队舞乐工,尽收为灯中景物。及放烟火,灯中景物又收为烟火中景物。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

兖州鲁藩王府的烟花妙绝天下。放烟花的时候,必定要把灯笼挂在鲁藩王府的大殿里、墙壁上、楹柱上、屏风上、座椅上以及宫扇伞盖上。王侯、公子、宫女、仆人、舞姬、乐工个个都成了灯中的景物。到了放烟花的时候,灯中的景物又全都变成了烟花中的景物。天下看灯的人,都在灯外看灯;看烟花的人,都在烟花之外看烟花,而没有亲身进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去看。灯火闪耀夺目,变幻多姿,不知是王宫里的烟花,还是烟花里的王宫。

殿前搭木架数层,上放“黄蜂出窠”、“撒花盖顶”、“天花喷礴”。四旁珍珠帘八架,架高二丈许,每一帘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一大字。每字高丈许,晶映高明。下以五色火漆塑狮、象、橐驼之属百余头,上骑百蛮,手中持象牙、犀角、珊瑚、玉斗诸器,器中实“千丈菊”、“千丈梨”诸火器,兽足蹑以车轮,腹内藏人。旋转其下,百蛮手中瓶花徐发,雁雁行行,且阵且走。移时,百兽口出火,尻亦出火,纵横践踏。端门内外,烟焰蔽天,月不得明,露不得下。看者耳目攫夺,屡欲狂易,恒内手持之。

在大殿前搭起九层木架子,在上面燃放“黄蜂出窠”​“撒花盖顶”​“天花喷礴”等烟花。木架四周挂着八架珍珠帘,架子高达二丈多,每个帘幕上各镶嵌着“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中的一个大字。每个字有一丈高左右,晶莹明亮。珍珠帘下面是用五颜六色的火漆制成的雕塑,有一百多头狮子、大象、骆驼之类的野兽。上面骑着上百个蛮人,手持象牙、犀牛角、珊瑚、玉斗等各种器物。这些器物中用“千丈菊”​“千丈梨”等火器填实,野兽的脚踩在车轮上,肚子里藏着人,在下面旋转着车轮。那些上百蛮人手持的瓶子中烟花徐徐发射,像大雁一样一边列阵一边行进。过了一段时间,百只野兽嘴里喷射出烟火,尾部射出烟火,上下左右,奔放踩踏。宫殿的正大门外,烟花遮天蔽日,掩映了月亮的光辉,露水都无法落下。直看得人一次次耳目抓狂,不断地要按捺住自己的心情。

昔者有一苏州人,自夸其州中灯事之盛,曰:“苏州此时有烟火,亦无处放,放亦不得上。”众曰:“何也?”曰:“此时天上被烟火挤住,无空隙处耳!”人笑其诞。于鲁府观之,殆不诬也。

以前有个苏州人,自夸他们苏州的烟花盛事时说:​“苏州这时倘若有烟火要放,也没地方放,放也放不上天。​”众人问:​“为什么?​”他回答说:​“这个时候,天上已经挤满了烟火,天空没有空隙啦。​”大家都笑他说谎,等到在鲁藩王府观看烟花的时候,才明白那人真是所言不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