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一·金乳生草花

张岱 Ctrl+D 收藏本站

金乳生喜莳草花。住宅前有空地,小河界之。乳生濒河构小轩三间,纵其趾于北,不方而长,设竹篱经其左。北临街,筑土墙,墙内砌花栏护其趾。再前,又砌石花栏,长丈余而稍狭。栏前以螺山石垒山披数折,有画意。草木百余本,错杂莳之,浓淡疏密,俱有情致。春以罂粟、虞美人为主,而山兰、素馨、决明佐之。春老以芍药为主,而西番莲、土萱、紫兰、山矾佐之。夏以洛阳花、建兰为主,而蜀葵、乌斯菊、望江南、茉莉、杜若、珍珠兰佐之。秋以菊为主,而剪秋纱、秋葵、僧鞋菊、万寿芙蓉、老少年、秋海棠、雁来红、矮鸡冠佐之。冬以水仙为主,而长春佐之。其木本如紫白丁香、绿萼、玉碟、蜡梅、西府、滇茶、日丹、白梨花,种之墙头屋角,以遮烈日。乳生弱质多病,早起,不盥不栉,蒲伏阶下,捕菊虎,芟地蚕,花根叶底,虽千百本,一日必一周之。

金乳生喜欢种植花草。他的居所前有一片开阔的空地,以小河为界。乳生临河搭建了三间小轩,都顺着地基向北延伸,是狭长型的,沿左侧设置竹篱笆。北面临街筑一道土墙,墙内砌花栏以保护墙根。再往前,又砌一排石花栏,一丈来长,稍窄。栏前用螺山石垒成曲折的小山,有画中的意境。种植草木有一百多种,按不同的时节错杂种植,浓淡疏密,颇有情趣。春天以罂粟、虞美人为主,以山兰、素馨、决明为辅;春将尽时便以芍药为主,以西番莲、土萱、紫兰、山矾为辅;夏天以洛阳花、建兰为主,以蜀葵、乌斯菊、望江南、茉莉、杜若、珍珠兰为辅;秋天以菊为主,而以剪秋纱、秋葵、僧鞋菊、万寿菊、芙蓉、老少年、秋海棠、雁来黄、矮鸡冠为辅;冬天则以水仙为主,以长春花为辅。木本花卉如紫白丁香、绿萼梅、玉楪梅、蜡梅、西府海棠、滇茶花、日丹茶花、白梨花等,则种在墙头屋角,用来遮挡烈日。金乳生体弱多病,早上起床后,既不盥洗,也不梳头,而是趴在阶下,捕天牛,除土蚕,从花根到叶底,虽然种有千百株,每天必定搜寻一遍。

癃头者火蚁,瘠枝者黑蚰,伤根者蚯蚓、蜒蝣,贼叶者象干、毛猬。火蚁,以鲞骨、鳖甲置旁引出弃之。黑蚰,以麻裹筯头捋出之。蜒蝣,以夜静持灯灭杀之。蚯蚓,以石灰水灌河水解之。毛猬,以马粪水杀之。象干虫,磨铁线穴搜之。事必亲历,虽冰龟其手,日焦其额,不顾也。青帝喜其勤,近产芝三本,以祥瑞之。

使花蕊叶尖长瘤起包的是火蚁,使枝条枯瘦的是黑蚰,伤根的是蚯蚓、蜒蚰,啃食花叶的是象干、刺毛虫。针对火蚁,他把鲞鱼骨和甲鱼壳放在一旁,将其引出后丢弃;针对黑蚰,他用麻裹了筷子头将其拨弄出来;针对蜒蚰,他在夜里静静地用灯光将其诱出后杀死;针对蚯蚓,则用河水掺石灰水将其化掉。还用马粪水呛杀刺毛虫,磨细了铁丝将象干虫从其穴中钩出。这些事情他必定亲自动手,即便冰水冻裂了手,太阳晒焦了额头,也不管不顾。掌管百花的青帝看他如此勤劳,极为高兴。最近,特意降生了三株灵芝以示祥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