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恒言·卷一·安寝

曹廷栋 Ctrl+D 收藏本站

少寐乃老年大患,《内经》谓“卫气不得入于阴。”常留于阳,则阴气虚,故目不瞑。载有方药,罕闻奏效。邵子曰:“寤则神栖于心。”又曰:“神统于心。”大抵以清心为切要。然心实最难把捉,必先平居静养。入寝时,将一切营为计虑,举念即除,渐除渐少,渐少渐无,自然可得安眠;若终日扰扰,七情火动,辗转牵怀,欲其一时消释得乎!

老年人最大的困扰就是睡眠不足。《黄帝内经》认为,人的卫气无法进入阴分,常滞留在阳分,导致阴气虚弱,因而无法闭眼安睡。古代医书中虽有安眠的药方和药物记载,但很少听说有显著疗效。邵雍曾说:“醒着时,人的神气停留在眼;睡着时,神气则归于心。”他还说:“神由心主宰。”这些观点大多强调清静心神为关键,但心是最难控制的。要想安眠,首先需要平时的静养,睡前应将所有劳虑和谋划一产生念头便立即摒除,这样妄念就会越来越少,直至消失,自然能安稳入睡。如果整日因杂念纷扰,七情激荡心火,夜晚辗转难眠、心有所牵挂,想在短时间内清除杂念,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南华经》曰:“其魂交。”养生家曰:“先睡心,后睡目。”俱空言拟议而已。愚谓寐有操纵二法,操者:如贯想头顶,默数鼻息,返观丹田之类。使心有所着,乃不纷驰,庶可获寐;纵者:任其心游思于杳渺无朕之区,亦可渐入朦胧之境。最忌者,心欲求寐,则寐愈难。盖醒与寐交界关头,断非意想所及,惟忘乎寐,则心之或操或纵,皆通睡乡之路。

南华经》提到:“睡梦中精神交接。” 养生家则说:“先让心入睡,再让眼睛入睡。” 这些说法其实都是主观臆测。我认为,睡眠可以通过“操”和“纵”两种方法来实现:操法是指集中意念,比如将注意力灌注于头顶,默默数着自己鼻子的呼吸次数,或者内观下丹田等,让心神有所依托,从而避免纷乱不定,这样就有可能进入睡眠状态。纵法则是放任心神自由遨游,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思绪中,也能够逐渐进入朦胧的睡眠境界。最忌讳的是,刻意想着要睡着,这样反而会更加难以入眠。因为醒与睡的交界时刻,绝不是靠意念强求能够实现的,只有忘记了睡眠,结合“操”与“纵”之法,才能达到安然入睡的境界。

语》曰:“寝不尸”,谓不仰卧也。相传希夷《安睡诀》:左侧卧,则屈左足,屈左臂,以手上承头伸右足,以右手置右股间,右侧卧,反是。半山翁诗云:“华山处士如容见,不觅仙方觅睡方。”此果其睡方耶!依此而卧,似较稳适,然亦不得太泥,但勿仰卧可也。

论语》说:“睡觉时不要像死尸一样挺直躺着。” 这是提醒人们睡眠时不应仰卧。据说,希夷先生有一种独特的安睡秘诀:向左侧卧时,左腿屈曲,左臂同样弯曲,用左手托住头部,右腿伸展,右手放在右大腿上;向右侧卧时,姿势则相反。王安石在诗中写道:“华山处士如容见,不觅仙方觅睡方。” 这或许指的就是他的睡眠方法。按照这种姿势睡觉,似乎确实比较安稳舒适,但也不必过分拘泥于此,只要不仰卧睡眠即可。

记·玉藻》曰:“寝恒东首。”谓顺生气而卧也。《保生心鉴》曰:“凡卧,春夏首宜向东,秋冬首向西。”愚谓寝处必安其常,《记》所云“恒”也。四时更变,反致不安。又曰:“首勿亲。”谓避阴气。《云笈七签》曰:“冬卧宜向北。”又谓乘旺气矣。按《家语》曰:“生者南向,死者北首。”皆从其初也。则凡东西设床者,卧以南首为当。

礼记·玉藻》中提到:“睡觉时头应始终朝向东方。” 这意味着顺应东方生发的阳气而卧。《保生心鉴》则建议:“春、夏两季应头朝东睡,秋、冬两季应头朝西睡。” 但我认为,睡觉的朝向应当保持相对稳定,正如《礼记·玉藻》中提到的“恒”,朝向不应随着四季更换而变动,否则容易导致睡眠不安定。《千金要方·养性》则提出:“头不应朝北睡”,认为这样可以避开阴气,而《云笈七签》却主张冬天头应朝北睡,以承接北方旺盛的当令之气。按《孔子家语》记载:“活着的人,头朝南睡;死了的人,头朝北。此等礼制来自上古中古,不是现代之礼俗。​”因此,若床位设于东西方向,睡觉时头朝南是较为适宜的。

卧不安,易多反侧,卧即安。醒时亦当转动,使络脉流通,否则半身板重,或腰肋痛、或肢节酸者有之。按释氏戒律:卧惟右侧,不得转动,名吉祥睡。此及戒其酣寐,速之醒也,与老年安寝之道,正相反。

睡得不安稳时,容易辗转反侧。即便睡得安稳,醒来时也应翻身活动,以促进经络的顺畅流通。否则,可能导致半身僵硬沉重,或引起腰部、肋部的疼痛,甚至四肢关节酸痛。按佛教戒律,睡觉时只能右侧卧,且不能翻动身体,这被称为吉祥睡。这种方式是为了防止睡得过沉,促使人尽早醒来,与老年人保持安眠的方法正好相反。

胃方纳食,脾未及化;或即倦而欲卧,须强耐之。《蠡海集》曰:“眼眶属脾,眼开眶动,脾应之而动。”又曰:“脾闻声则动,动所以化食也。”按脾与胃,同位中州,而膜联胃左,故脉居右而气常行于左。如食后必欲卧,宜右侧以舒脾之气。《续博物志》云:“卧不欲载胁。”亦此意,食远则左右胥宜。觉须手足伸舒,睡则不嫌屈缩。《续博物志》云:“卧欲足缩”是也,至冬夜愈屈缩则愈冷。《玉洞要略》曰:“伸足卧,一身俱暖。”试之极验。杨诚斋《雪诗》云:“今宵敢叹卧台弓。”所谓愈屈缩愈冷,非耶?

刚吃完食物,脾脏还没来得及消化,如果此时感到疲倦并立刻想睡觉,应强打精神忍耐。《蠡海集》指出:“眼眶统属于脾,眼睛睁开眼眶即动,脾脏也随之活动。” 又说:“脾脏听到声音便开始活动,用以消化食物。” 按理来说,脾与胃都位于身体中央,脾靠一层膜连在胃的左侧,因此脉象在右边,但气机常行于左侧。若饭后非要睡觉,应采取右侧卧位,以顺畅脾胃的气机。《续博物志》提到:“睡觉时不应压迫左胁。” 这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饭后已经过了较长时间,左侧卧或右侧卧皆可。清醒时,四肢应舒展放松,睡觉时则可适当蜷缩身体。《续博物志》中提到“睡觉时脚应蜷缩”,就是这个道理。然而,在冬夜,身体越蜷缩反而越感寒冷。《玉洞要略》则主张:“伸展双脚睡觉,全身都会暖和。”我亲自试过,效果非常显著。杨诚斋在雪诗中写道:“今宵敢叹卧如弓。”所谓越是屈缩身体就越觉得冷,不是吗?

就寝即灭灯,目不外眩,则神守其舍。《云笈七签》曰:“夜寝燃灯,令人心神不安”;《真西山卫生歌》曰:“默寝暗眠神晏如。”亦有灭灯不成寐者,锡制灯龛,半边开小窦以通光,背帐置之,便不照耀及目。

就寝后应当立马灭灯,眼睛不受外物的迷惑,神就会安守于心。​《云笈七签》说:​“夜晚睡觉点灯,使人心神不安。​”​《真西山卫生歌》说:​“默寝暗眠神晏如。​”也有灭了灯不能睡觉的人,用锡纸制作灯笼,半边开小孔用来通光,背着床帐放置,就不会闪耀到眼睛了。

寝不得大声叫呼。盖寝则五脏如钟磬不悬,不可发声。养生家谓:“多言伤气”,平时亦宜少言,何况寝时!《玉笥要览》曰:“卧须闭口,则元气不出,邪气不入。”此静翕之体,安贞之吉也,否则令人面失血色。

睡觉时不宜大声呼喊。因为人在睡觉后,五脏的状态就像钟磬不再悬挂在架子上,无法再发出声音。养生家认为,说话过多会损伤元气,平日里就应尽量少言,更何况是在睡觉时呢?《玉笥要览》提到:“睡觉时必须紧闭口腔,这样元气不会外泄,邪气也无法入侵。”身体维持安静内敛的状态,才能安稳健康,否则容易导致面色失去红润。

头为诸阳之首。《摄生要论》曰:“冬宜冻脑”,又曰“卧不覆首”。有作睡帽者,放空其顶即冻脑之意;终嫌太热,用轻纱包头如妇人包头式。或狭或宽,可趁天时,亦惟意所适。

头部是众多阳经汇聚之处。​《摄生要论》指出:“冬天应让大脑保持受冻状态。”还提到:“睡觉时不要将头蒙住。”有些人制作睡帽时特意将帽顶留空,正是为了让头部保持清凉。若觉得戴睡帽使头部过热,可以用轻纱裹住额头,就像妇女包头巾一样,既可窄也可宽,根据气候变化灵活调整,觉得舒适就好。

腹为五脏之总,故腹本喜暖。老人下元虚弱,更宜加意暖之。办兜肚,将靳艾槌软铺匀,蒙以丝绵,细针密行,勿令散乱成块,夜卧必需,居常亦不可轻脱。又有以姜桂及麝诸药装入,可治腹作冷痛,段成式诗云:“见说自能裁裁衵肚,不知谁更着绡头。”(注:衵肚,即今之兜肚。)

腹部是五脏的总会,天性喜暖。尤其老年人下焦元阳虚弱,更应特别注意腹部保暖。可以制作兜肚,方法是将蕲艾捶打松软后均匀铺开,再用丝绵覆盖,缝制时要细针密线,确保其不散乱。睡觉时必须戴上,平时也不宜轻易取下。还有人将干姜、桂枝和麝香等药物装入兜肚,以缓解腹部冷痛。段成式在诗中写道:“见说自能裁衵肚,不知谁更着帩头。”(注意:这里的“衵肚”,即如今的兜肚。)

兜肚外再加肚束。腹不嫌过暖也,《古今注》谓之“腰采”,有似妇人袜胸。宽约七八寸,带系之,前护腹,旁护腰,后护命门。取益良多,不特卧时需之;亦有以温暖药装入者,解衣而寝,肩与颈被覆难密,制寝衣如半臂,薄装絮,上以护其肩,短及腰,前幅中分,扣钮如常,后幅下联横幅,围匝腰间,系以带,可代肚束。更缀领以护其颈,颈中央之脉:督脉也,名曰“风府”,不可着冷。领似常领之半,掩其颈后,舒其咽前,斯两得之矣。穿小袄卧,则如式作单者,加于外。《说丛》云:“乡党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疑是度其身而半之。如今着小袄以便寝,义亦通。

兜肚外面再加一条肚束,腹部越温暖越好。​《古今注》把这种肚束叫做腰彩,好像妇人的兜肚,宽约七八寸,用带子系住,前面保护腹部,旁边保护腰,后面保护命门,好处很多,不只是睡觉时需要,也可以把温性药物装入使用。脱掉衣服睡觉时,肩颈部往往难以用被子盖严。可以设计一种短袖或无袖的睡衣,里面填充一层薄薄的棉絮,以保护肩膀。这种睡衣的长度应到腰部,前面中间开口,像普通衣服一样用纽扣扣合。后面的布下摆横向围绕在腰间,系上带子,可以代替肚束。此外,还可以在上面加一个衣领以保护颈部。颈部中央的经脉是督脉,名为风府,必须避免寒冷。领子的高度应为普通领子的一半,既能遮住颈后部分,又能使咽喉前部感到舒适,这是一举两得的设计。如果在睡觉时穿小袄,可以根据这样的样式制作一件单层的睡衣,穿在小袄外面。《说丛》提到:“孔子在乡里,一定有寝衣,长一身半。”我猜测这是取身体长度的一半,作为睡衣长度的标准,就像现在穿小袄以方便睡眠,其道理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