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北见燕昭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窃闻王义甚高甚顺,鄙人不敏,窃释锄耨而干大王,至于邯郸,所闻于邯郸者,又高于所闻东周。臣窃负其志,乃至燕廷,观王之群臣下吏,大王天下之明主也。”
苏秦北行去见燕昭王说:“我是东周郊野小民,听说大王的德义很崇高,我不才,就放下农具来求见大王,到了邯郸,所听说的,又比在东周听到的评价更高。我怀着理想,来到燕国朝廷,见到了大王的众多臣下,了解大王真是天下最英明的君主。”
王曰:“子之所谓天下之明主者,何如者也?”对曰:“臣闻之,明主者务闻其过,不欲闻其善,臣请谒王之过。夫齐者,王之仇雠也,楚、魏者,王之援国也。今王奉仇雠以伐援国,非所以利燕也。王自虑此则计过,无以谏者,非忠臣也!”
燕王说:“您所说的英明君主,是什么样的人呢?”苏秦回答说:“我听说,英明的君主特别喜欢听别人指责他的错误,不愿听别人说他的好话,因此,我愿告诉大王有什么过失。齐国是大王的仇敌,楚、魏是援助大王的国家。如今大王侍奉仇敌去攻打友邦,不是对燕国有利的事。大王自己决定这样做,是错误的决策,臣下没有人劝告,可不是忠臣啊!”
王曰:“寡人之于齐也,非所敢欲伐也。”曰:“夫无谋人之心而令人疑之,殆;有谋人之心而令人知之,拙;谋未发而闻于外则危。今臣闻王居处不安,食饮不甘,思念报齐,身自削甲扎,曰有大数矣,妻自组甲絣,曰有大数矣,有之乎?”
燕王说:“我对齐国,并不敢去攻打它。”苏秦说:“没有算计别人的想法却让人心存疑虑,不安全;有算计别人的心而让人知道,笨拙;计划尚未实施就让外边知道,这是危险的。如今我听说大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一心想报复齐国,亲自裁制铠甲上的甲片,说是有定额;妻子自己搓编组甲片的绳子,也说是有定额,有这回事吗?”
王曰:“子闻之,寡人不敢隐也。我有深怨积怒于齐,而欲报之二年矣。齐者,我雠国也,故寡人之所欲伐也。直患国弊,力不足矣。子能以燕敌齐,则寡人奉国而委之于子矣。”
燕王说:“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不敢隐瞒。我对齐有深仇大恨,想要报复,已有两年之久了。齐国是我的死对头,所以我想讨伐它。只是忧虑国家疲敝,力量不够。您能用燕国攻打齐国,我愿把国家大政交给您支配。”
对曰:“凡天下之战国七,而燕处弱焉。独战则不能,有所附则无不重。南附楚则楚重,西附秦则秦重,中附韩、魏则韩、魏重。且苟所附之国重,此必使王重矣。今夫齐王长主也,而自用也。南攻楚五年,蓄积散;西困秦三年,民憔瘁,士罢弊;北与燕战,覆三军,获二将;而又以其余兵南面而举五千乘之劲宋,而包十二诸侯。此其君之欲得也,其民力竭也,安犹取哉?且臣闻之,数战则民劳,久师则兵弊。”
苏秦回答说:“天下互相攻打的国家有七个,而燕国是较弱的。单独作战则力量不够,依附哪国则该国就显得重要。向南依附楚国则楚国重要,向西依附秦国则秦国地位提高,中间依附韩、魏则韩、魏受到重视。假如所依附的国家被看重,这定会使大王举足轻重了。如今齐王算是诸侯的老大,自认为很强大。向南连续攻楚五年,积蓄受到消耗;向西连续三年困扰秦国,百姓憔悴,战士疲敝;在北边和燕国交战,击溃燕军,擒获两员燕将;又率领他长期作战的部队,向南重创拥有五千辆战车的宋国,又囊括了泗水流域的一些小国。这都是梦寐以求的,但民力也因此耗尽了,还能有什么作为呢!并且我听说,多次战斗则民力辛劳,长期用兵则战士疲敝。”
王曰:“吾闻齐有清济、浊河可以为固,有长城、巨防足以为塞,诚有之乎?”对曰:“天时不与,虽有清济、浊河,何足以为固?民力穷弊,虽有长城、巨防,何足以为塞?且异日也,济西不役,所以备赵也;河北不师,所以备燕也。今济西、河北尽以役矣,封内弊矣。夫骄主必不好计,而亡国之臣贪于财。王诚能毋爱宠子、母弟以为质,宝珠玉帛以事其左右,彼且德燕而轻亡宋,则齐可亡已。”
燕王问:“我听说齐国有济水、黄河可以作为屏障,有长城、大堤可以作为要塞,真是这样吗?”苏秦回答说:“得不到天时的支持,纵有济水、黄河,哪里能作为屏障?民力疲弊,即使有长城、大堤,怎么能作为要塞?况且从前不征调济水以西的民众服役,是为了防备赵国;不动用黄河以北的部队,是为了防备燕国。如今济西、河北的兵力都已动用,国内已十分疲敝了。骄傲的君主一定不善于计谋,亡国的臣子都是贪财的。大王要真能把宠爱的儿子或弟弟送去做人质,再拿珍贵的珠玉财物去拉拢他身边的人,他将会感激燕国,并把灭亡宋国看得很容易,就可伺机灭亡齐国了。”
王曰:“吾终以子受命于天矣。”曰:“内寇不与,外敌不可距。王自治其外,臣自报其内,此乃亡之之势也。”
燕王说:“我将顺应天意始终信任您。”苏秦说:“内乱不生,外边不能轻易行动。大王在外面策划对付齐国,我在它的内部制造混乱,这样,灭亡齐国的形势就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