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开物·序·序

宋应星 Ctrl+D 收藏本站

天覆地载,物数号万,而事亦因之,曲成而不遗,岂人力也哉?事物而既万矣,必待口授目成而后识之,其与几何?万事万物之中,其无益生人与有益者,各载其半;世有聪明博物者,稠人推焉。乃枣梨之花未赏,而臆度楚萍;釜之范鲜经,而侈谈莒鼎画工好图鬼魅而恶犬马,即郑侨、晋华,岂足为烈哉?

上天覆盖,大地承载,万物数量繁多,号称万类,而各种事物也随之产生,曲折发展而不遗漏任何一样,这难道是人力所能做到的吗?世间万物如此繁多,如果都要等到亲口传授、亲眼见到之后才能认识,那又能认识多少呢?在万事万物之中,对人生无益与有益的事物,大约各占一半。世上有聪明且学识渊博的人,被众人推崇。然而,他们可能连枣树、梨树的花朵都未曾亲眼见过,就凭空揣测楚地的浮萍;对于铸造铁锅的模子缺乏实际经验,却大肆谈论莒国的鼎。又如画工,他们喜欢描绘鬼魅等奇异形象,却厌恶画狗和马等日常之物。即便是像郑国的子产、晋国的范宣子这样的贤能之士,在广博的见识方面,又怎能称得上杰出呢?

幸生圣明极盛之世,滇南车马,纵贯辽阳;岭徼官商,横游蓟北。为方万里中,何事何物,不可见见闻闻。若为士而生南宋之季,其视燕、秦方物,已成夷产;从互市而得裘帽,何殊肃慎之矢也。且夫王孙帝子,生长深宫,御厨玉粒正香,而欲观耒耜;尚宫锦衣方剪,而想象机丝。当斯时也,披图一观,如获重宝矣!

幸运的是,我们生活在圣明至极的时代,云南的车马可以直达辽阳,岭南的官员和商人可以横穿蓟北。在这万里疆域之内,无论何事何物,都可以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假若身为士人却生活在南宋末年,那么对于燕、秦等地的特产,恐怕只能视为夷狄之地的产物了;通过互市得到的皮裘和帽子,与古代肃慎国进贡的楛矢又有何异呢?更何况那些王孙公子,生长在深宫之中,御厨里正煮着香喷喷的珍馐美味,他们却想要亲眼看看农具耒耜;宫女们正忙着裁剪华丽的锦衣,他们却想象着织布机的丝线如何交织。在这样的时刻,能够打开一幅描绘农事或织造场景的图画来观赏,就如同获得了稀世珍宝一般珍贵。

年来著书一种,名曰《天工开物》。伤哉贫也!欲购奇考证而乏洛下之资欲招致同人商略赝真而缺陈思之馆随其孤陋见闻藏诸方寸而写之岂有当哉?吾友涂伯聚先生,诚意动天,心灵格物,凡古今一言之嘉,寸长可取,必勤勤恳恳而契合焉。昨岁《画音归正》,由先生而授梓;兹有复命,复取此卷而继起为之,其亦夙缘之所召哉!

近年来,我撰写了一部著作,名为《天工开物》。真是可悲啊,因为贫穷!我想购买奇珍异宝来作为考证的实物,却缺乏足够的资金;我想邀请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同商讨真伪,却缺乏像陈思王曹植那样的豪华馆舍来款待他们。我只能凭借自己孤陋寡闻的见解,将其深藏在心中,并记录下来,这样做真的合适吗?幸运的是,我有一位朋友涂伯聚先生,他真心诚意,能够感动上天,心灵手巧,善于探究事物的本质。对于古今任何一句有价值的言论,哪怕只有一点点长处,他都会勤勤恳恳地去追寻并与之契合。去年,我的《画音归正》一书就是通过涂先生的努力才得以付梓出版的。现在,他再次受命,接着又帮助我出版这部《天工开物》,这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吧!

卷分前后,乃贵五谷而贱金玉之义,“观众”“乐律”二卷,其道太精,自揣非吾事,故临梓删去。丐大业文人,弃掷案头,此书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也。

本书分为前后两卷,体现了重视五谷而轻视金玉的价值观念。其中,“观众”和“乐律”这两卷,由于其内容太过精深,我自认为并非我的专长所在,因此在付梓之前将它们删除了。我希望那些追求大业的文人学士们,不要将这本书随意丢弃在案头,虽然它与功名进取毫无关联,但它所蕴含的智慧和价值是值得珍视的。

时崇祯丁丑孟夏月,奉新宋应星书于家食之问堂。

此书作于崇祯丁丑年孟夏月,我在奉新家中的问堂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