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三·逍遥楼

张岱 Ctrl+D 收藏本站

滇茶故不易得,亦未有老其材八十余年者。朱文懿公逍遥楼滇茶,为陈海樵先生手植,扶疏蓊翳,老而愈茂。诸文孙恐其力不胜葩,岁删其萼盈斛,然所遗落枝头,犹自燔山熠谷焉。文懿公,张无垢后身。无垢降乩与文懿,谈宿世因甚悉,约公某日面晤于逍遥楼。公伫立久之,有老人至,剧谈良久,公殊不为意。但与公言:“柯亭绿竹庵梁上,有残经一卷,可了之。”寻别去,公始悟老人为无垢。次日,走绿竹庵,简梁上,有《维摩经》一部,缮写精良,后二卷未竟,盖无垢笔也。公取而续书之,如出一手。

滇茶树本来难以获得,也很少能长到八十多年如此古老。朱文懿公逍遥楼旁的那棵滇茶树是陈海樵先生亲手栽种的,树木苍老却依旧郁郁葱葱。虽然他的孙子们担心滇茶树的枝干无法承受如此多的花朵,每年剪下的花萼足以装满一斛,但树上的花朵依然绚丽夺目,整个山谷被映照得像燃烧一样。朱文懿几乎可以说是南宋张无垢的转世。无垢降乩给文懿公,谈论往世因果很详细,他约文懿公某日在逍遥楼会面。朱文懿在那儿等待了很久,直到一位老人出现。两人畅谈了许久,朱文懿却未曾察觉老人的真实身份与来意。老人只是对他说:“柯亭绿竹庵的房梁上有一卷残经,你可以抄完它。”不久,老人便告辞离去,朱文懿这才意识到与自己交谈的是张无垢。第二天,朱文懿前往绿竹庵,在房梁上找寻,果然有一部《维摩诘经》,誊写精良,但后两卷没有抄完,大概是无垢的笔迹。文懿公取下来继续抄写,好像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先君言,乩仙供余家寿芝楼,悬笔挂壁间,有事辄自动,扶下书之,有奇验。娠祈子,病祈药,赐丹,诏取某处,立应。先君祈嗣,诏取丹于某簏临川笔内,簏失钥闭久,先君简视之,横自出觚管中,有金丹一粒,先宜人吞之,即娠余。朱文懿公有姬媵,陈夫人狮子吼,公苦之。祷于仙,求化妒丹。乩书曰:“难,难!丹在公枕内。”取以进夫人,夫人服之,语人曰:“老头子有仙丹,不饷诸婢,而余是饷,尚昵余。”与公相好如初。

先父说乩仙供奉在我家的寿芝楼,在墙壁上挂支笔,有事情笔就自己动起来,握着它书写,极其灵验。比如妊娠时祈求子嗣,生病时求得良药,会赐下丹药,告知从某处取,立刻应验。先父祈求子嗣,乩仙告知从某个竹箱的临川笔内取丹药,竹箱钥匙丢了,且闭锁已久,先父仔细检查,锁簧自己从觚管中掉出来,有一粒金丹,先母吞下后,就怀上了我。朱文懿有姬妾,其妻陈夫人性格嫉妒且凶悍,他很苦恼。就向乩仙祈祷,请求治疗嫉妒的丹药。卜辞写道:“难,难啊!丹药就在你的枕头内。”朱文懿取出丹药给妻子,陈夫人吃了丹药后,逢人便夸赞道:“我家老头子有仙丹,不给那些婢女吃,却给我吃,还是跟我亲近。”与文懿公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