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斯世,不能读尽天下秘书灵笈。有目而昧,有口而哑,有耳而聋,而面上三斗俗尘,何时扫去?则韵之一字,其世人对症之药乎?虽然,今世且有焚香啜茗,清凉在口,尘俗在心,俨然自附于韵,亦何异三家村老妪,动口念阿弥,便云升天成佛也。集韵第七。
人生在世,无法尽读天下的秘籍和奇书。有眼睛却无法看见,有嘴巴却无法表达,有耳朵却听不见,那脸上厚重的世俗尘埃何时才能被扫去呢?“韵”字或许是世人对症的良药吧?然而,如今社会上却有一些人,他们焚香品茶,表面清凉,内心却充满污秽,还要故作风雅,实在与偏僻乡村中的老妇人无异。仅仅念上几声阿弥陀佛,就自认为能得道成佛了。因此,我编纂了第七卷“韵”。
陈慥家蓄数姬,每日晚藏花一枝,使诸姬射覆,中者留宿,时号“花媒”。
陈慥家里养了好几个姬妾,每天晚上他都要在器皿下藏一枝花,让姬妾们猜里面是什么东西,猜中的就可以留下睡觉,当时称之为“花媒”。
雪后寻梅,霜前访菊;雨际护兰,风外听竹。
雪后踏雪寻梅,在霜降之前观赏秋菊,在下雨的时候保护兰花,在风起的时候聆听竹声。
清斋幽闭,时时暮雨打梨花:冷句忽来,字字秋风吹木叶。
清斋幽静地闭着,时时传来傍晚雨打梨花的声音;忽然有凄冷的诗句,每个字都是秋风吹树叶般的凄凉。
多方分别,是非之窦易开;一味圆融,人我之见不立。
如果千方百计分辨是非,就容易开是非的端倪;如果一味只求圆通,却又搞得别人和自我没有分别。
春云宜山,夏云宜树,秋云宜水,冬云宜野。
春天的云飘荡在山间,夏天的云飘荡在树梢,秋天的云飘荡在水上,冬天的云彩飘荡在田野。
清疏畅快,月色最称风光;潇洒风流,花情何如柳态。
月色疏朗畅快,可以称为最好的风光;柳树婀娜风流,要远远胜过花的情态。
春夜小窗兀坐,月上木兰有骨,凌冰怀人如玉。因想“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语此际光景颇似。
春夜之中在小窗前独坐,看月亮升起在木兰梢头;木兰气骨冰清玉洁,仿佛是想念中那玉一般的人。就此想起“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的话,与此刻的情景颇为相似。
文房供具,藉以快目适玩,铺叠如市,颇损雅趣,其点缀之法,罗罗清疏,方能得致。
书房里的用具可以让人赏心悦目,也可以用来把玩;如果铺陈叠放得像集市一样,会减少其雅致之趣。至于如何铺设陈列,则要以清淡疏松、错落有致为佳,这样才能显出其韵致。
香令人幽,酒令人远,茶令人爽,琴令人寂,棋令人闲,剑令人侠,杖令人轻,麈令人雅,月令人清,竹令人冷,花令人韵,石令人隽,雪令人旷,僧令人淡,蒲团令人野,美人令人怜,山水令人奇,书史令人博,金石鼎彝令人古。
香让人幽怨,酒让人想得远,茶让人清爽,琴令人寂静,棋让人闲适,剑让人有豪气,竹杖让人轻侈,拂尘让人雅,月让人清爽,竹让人清冷,花让人有韵致,石让人隽永,雪让人旷达,僧让人交谈,蒲团让人粗野,美人让人爱怜,山水让人称奇,史书让人广博,金石鼎彝增添人的古朴。
吾斋之中,不尚虚礼,凡入此斋,均为知己。随分款留,忘形笑语,不言是非,不侈荣利,闲谈古今,静玩山水,清茶好酒,以适幽趣,臭味之交,如斯而已。
我的书斋中,不喜欢虚礼,只要进入书斋的都是知己。随便去留,开怀说笑,不说是非,不羡慕声名利禄,闲谈古今,把玩山水,清茶好酒只不过适合志趣相投的人,大家的品位一致罢了。
窗宜竹雨声,亭宜松风声,几宜洗砚声,榻宜翻书声,月宜琴声,雪宜茶声,春宜筝声,秋宜笛声,夜宜砧声。
窗下宜听雨打竹林声,亭中宜听风吹松涛声,几案之上宜有洗砚台的声音,坐榻之上宜有翻书声,月下宜听琴声,雪时宜有煮茶声,春天宜听筝声,秋天宜听笛声,夜里宜听捣衣之声。
鸡坛可以益学,鹤阵可以善兵。
朋友相会论学可以增长学问,以“鹤阵”练兵可以帮助打仗。
翻经如壁观僧,饮酒如醉道士,横琴如黄葛野人,肃客如碧桃渔父。
像面壁而坐的和尚一样翻阅经书,像喝醉的道士一样饮酒,像身穿黄色葛衣的山人一样弹琴,像碧桃下住着的渔翁一样接引宾客。
竹径款扉,柳阴班席。每当雄才之处,明月停辉,浮云驻影。退而与诸俊髦西湖靓媚,赖此英雄,一洗粉泽。
沿着竹林小路叩门,在柳树下按次序坐下来。每当有英雄才俊到来的时候,明月的光辉停止不动,浮云也不飘动了。和各位英雄豪杰泛舟西湖,观赏明媚的春光,西湖也因为英雄豪杰洗去了脂粉气。
云林性嗜茶,在惠山中,用核桃、松子肉和白糖,成小块,如石子,置茶中,出以啖客,名曰清泉白石。
元代画家倪云林酷爱喝茶,在无锡惠山中,把核桃、松子肉和白糖等压成像石子那样的小块,放在茶中,端出来给客人喝,称之为“清泉白石”。
有花皆刺眼,无月便攒眉,当场得无妒我;花归三寸管,月代五更灯,此事何可语人?
花会吸引人的眼球,没有月光便要皱眉愁闷,人们不会嫉妒在这种场景中的我吧!花事要由三寸不烂之舌去品评,月光可以代替五更的灯火,这种幽事又怎么好对别人说起呢?
求校书于女史,论慷慨于青搂。
在知识女性中寻找才艺出众的乐伎,在青楼楚馆中抒发激昂慷慨的言论。
填不满贪海,攻不破疑城。
贪婪的海是填不满的,打不破的是怀疑之城。
机息便有月到,风来不必苦海。人世心远,自无车尘马迹,何须痼疾丘山?
机巧功利之心消除了,便自然看得到月明风清的好风景,不必视人世为苦海;心情超逸,门前便自然没有人们竞相奔走的车马痕迹,何必一定要留恋在山水之间?
郊中野坐,固可班荆;径里闲谈,最宜拂石。
郊野中随意而坐,固然可以在荆席上倾心而谈;在小路上随心闲聊,最适合拂去石头上的尘土。
侵云烟而独冷,移开清笑胡床,借竹木以成幽,撤去庄严莲坐。
云烟侵入肌骨而感觉到寒冷,于是移开轻便的折叠椅;在翠竹绿树间形成了幽远意境,可以撤去庄严的莲花宝座。
幽心人似梅花,韵心士同杨柳。
内心幽静的人像梅花,富有韵味的人就像柳树。
情因年少,酒因境多。
多情是因为年少,而醉酒是因为心境复杂。
看书筑得村楼,空山曲抱,趺坐扫来花径,乱水斜穿。
为了看书在村中所造的一座小楼,就在空山曲折环抱之中;在打扫好的花径上盘坐,纵横的溪水斜斜穿过。
倦时呼鹤舞,醉后倩僧扶。
疲倦时让鹤来跳舞,醉后让和尚来扶着。
鸟衔幽梦远,只在数尺窗纱,蛩递秋声悄,无言一龛灯火。
鸟衔着幽梦飞远,梦境好像在数尺纱窗外,蟋蟀的叫声传递着秋天的讯息,对着龛中的灯火无言。
借草班荆,安稳林泉之窔;披裘拾穗,逍遥草泽之臞。
就着草坪盘腿而坐,在山水环绕的林泉间安然徜徉;披着裘衣拾起麦穗,在阳光的照耀下逍遥自在。
万绿阴中,小亭避暑,八闼洞开,几簟皆绿。
在浓密的绿荫下,来到小亭避暑纳凉;八扇小门都敞开着,几案和竹席都被染成了绿色。
雨过蝉声来,花气令人醉。
雨停后蝉声阵阵传来,花的香气令人陶醉。
剸犀截雁之舌锋,逐日追风之脚力。
言辞像剑锋一样锋利,足以割开犀牛皮,射下飞雁;脚力矫健,奔跑的速度可以追逐太阳和疾风。
瘦影疏而漏月,香阴气而堕风。
瘦竹萧疏漏下月影,花丛的香气随微风散开。
修竹到门云里寺,流泉入袖水中人。
修长的竹子掩映到云雾缭绕的寺庙前,清泉在水中映出的人的袖子间流淌。
诗题半作逃禅偈,酒价都为买药钱。
作诗的题目多半是遁世逃禅的偈子,买酒的钱如今都用来买药了。
扫石月盈帚,滤泉花满筛。
打扫石径,月光似乎盈满扫帚,过滤泉水的筛子里滤满的都是落花。
流水有方能出世,名山如药可轻身。
流水用奇特的方法使人超凡脱俗,名山像灵丹妙药一样使人身轻如燕。
与梅同瘦,与竹同清,与柳同眠,与桃李同笑,居然花里神仙;与莺同声,与燕同语,与鹤同唳,与鹦鹉同言,如此话中知己。
和梅一样瘦,和竹一样清,和柳一起睡,和桃花、李花一起笑,好像是花国里的神仙;和黄莺一起歌唱,和燕子说话,和鹤鸣叫,和鹦鹉说话,这就是鸟中的知己。
栽花种竹,全凭诗格取裁;听鸟观鱼,要在酒情打点。
栽种鲜花和竹子,全凭诗词格律进行取舍;观赏飞鸟和游鱼,要借着酒兴加以准备。
登山遇厉瘴,放艇遇腥风,抹竹遇缪丝,修花遇酲雾,欢场遇害马,吟席遇伧夫,若斯不遇,甚于泥涂。偶集逢好花,踏歌逢明月,席地逢软草,攀磴逢疏藤,展卷逢静云,战茗逢新雨,如此相逢,逾于知己。
登山遇到瘴疠之气,乘船遇到狂风,抹竹遇到缠绕的蛛丝,修剪花木遇到浓雾,欢乐场上遇到害群之马,吟诵席上遇到凡夫俗子,像这样的不幸运,简直比泥泞的路途更糟糕。偶尔聚会遇到好花盛开,放声歌唱时正巧有明朗的月,坐在地上正好有软软的草,攀登山峰恰好有稀疏的藤条,打开书正好遇到云静风止,要斗茶正好遇到新雨刚过,如此的相逢,喜悦要超过与知己的相逢。
草色遍溪桥,醉得蜻蜓春翅软;花风通驿路,迷来蝴蝶晓魂香。
青草遍布溪水桥头,陶醉了蜻蜓,使其翅膀都变得软绵无力;微风带着花香飘至驿道,迷住了蝴蝶,连早晨的梦中都充满香气。
田舍儿强作馨语,博得俗因;风月场插入伧父,便成恶趣。
乡巴佬勉强学着清谈,只能得到一团俗气;风月场上插进来粗俗之客,顿时就成了趣味低俗。
诗瘦到门邻,病鹤清影颇嘉;书贫经座并,寒蝉雄风顿挫。
因为苦吟而消瘦的诗人站在门前,与病中的野鹤相邻而对,清幽之影非常美妙;因为读书而贫困的书生经过座前,与寒风中的知了相互映衬,令人感到雄风顿受挫折。
梅花入夜影萧疏,顿令月瘦,柳絮当空晴恍忽,偏惹风狂。
梅花入夜之后树影萧疏,令月亮也显得清瘦;柳絮飘飞,令晴空有些迷离,又惹得狂风吹起。
花阴流影,散为半院舞衣;水响飞音,听来一溪歌板。
花荫流动的影子,随着阳光洒了半院;溪水流淌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音乐的节拍声。
萍花香里风清,几度渔歌;杨柳影中月冷,数声牛笛。
清风送来浮萍花的阵阵香气,听到几阵渔人的歌声;清冷的月光下杨柳婆娑,远方传来几声笛响。
谢将缥缈无归处,断浦沉云;行到纷纭不系时,空山挂雨。
告别亲友,到达缥缈之地不知归向何处,只见水尽云沉;走到岔路纷呈、不知所往的时候,只见山间细雨纷纷。
浑如花醉,潦倒何妨,绝胜柳狂,风流自赏。
浑然如花间醉倒,潦倒穷困又有什么要紧?胜过狂放的垂柳,风流潇洒,自我欣赏。
春光浓似酒,花故醉人,夜色澄如水,月来洗俗。
春光如酒一般浓郁,花儿能使人沉醉;夜色如水一样澄澈,月光可以洗去尘俗。
雨打梨花深闭门,怎生消遣;分忖梅花自主张,着甚牢骚?
当雨点敲打着娇嫩的梨花之时,院门深闭,这样的时光如何度过?一任梅花自开自落,还能有什么牢骚呢?
对酒当歌,四座好风随月到;脱巾露顶,一楼新雨带云来。
对着美酒放声高歌,四周的风都随着月光一同到来;解开头巾,露出头顶,只见一座楼阁在新雨过后,云雾缭绕,宛如仙境降临。
浣花溪内,洗十年游子衣尘;修木林中,定四海良朋交籍。
在浣花溪里,洗去游子衣服上十年的灰尘;在修竹林中,编定四海知己交往的名册。
人语亦语,诋其昧于钳口;人默亦默,訾其短于雌黄。
附和别人说话,人们会诋毁他把不住口风;跟随别人沉默,人们会讥讽他不善于评论品鉴。
艳阳天气,是花皆堪酿酒,绿阴深处,凡叶尽可题诗。
艳阳天里,只要是花就能采来酿酒;绿荫深处,只要是叶子就可以题诗。
篇诗斗酒,何殊太白之丹丘,扣舷吹箫,好继东坡之赤壁。
喝着酒写出一首诗,这和李白的诗文有什么不同呢?叩响船舷来吹箫,就可以续写苏轼的《赤壁赋》了。
获佳文易,获文友难;获文友易,获文姬难。
写出一篇好文章,比结交一个文友容易;结交一个文友,又比得到一个有文采的红颜知己容易。
茶中着料,碗中着果,譬如玉貌加脂,蛾眉着黛,翻累本色。煎茶非漫浪,要须人品与茶相得,故其法往往传于高流隐逸,有烟霞泉石磊落胸次者。
茶中放佐料,茶碗中放水果,就如皎洁的容颜非要再涂脂粉,美丽的蛾眉非要再用黛石来染画,反而有伤于自然本色。煎茶不是随便的事,必须要人品和茶品相宜,因此煎茶的方法只在高人隐士和有烟霞泉石那样磊落胸怀的人之间流传。
楼前桐叶,散为一院清阴,枕上鸟声,唤起半窗红日。
房屋前的梧桐树叶,散开了一院的阴凉;睡枕边传来鸟儿的叫声,红日映红了半边窗户。
天然文锦,浪吹花港之鱼;自在笙簧,风戛园林之竹。
浪花吹起,花港中的鱼儿也随波而动,好似天然织就的华美锦缎;风敲打着园林中的竹子,如同天然的笙簧合奏。
高士流连,花木添清疏之致:幽人剥啄,莓苔生淡冶之光。
高士流连于山林花木之间,更添清疏的韵致;隐士的手杖敲打着路边的莓苔,莓苔更添了黯淡的光景。
松涧边携杖独往,立处云生破衲;竹窗下枕书高卧,觉时月浸寒毡。
在松涧边拄着拐杖独来独往,站的地方白云从破旧的衲衣中环绕升腾;在竹窗下面头枕经书睡大觉,醒来时发现月亮的清冷侵入身下的寒毡。
散履闲行,野鸟忘机时作伴;披襟兀坐,白云无语漫相留。
放开脚步闲逛,野鸟忘记了警惕前来相伴;披着衣襟打坐,白云无语,似乎在留下供人观赏。
客到茶烟起竹下,何嫌展破苍苔;诗成笔影弄花间,且喜歌飞《白雪》。
客人来了以后,茶烟在竹林下袅袅升起,又何必担心木鞋踏破了苍翠的苔藓;诗词写成,笔墨在花丛中恣意飞舞,并唱起了《白雪》歌,真是高兴。
月有意而入窗,云无心而出岫。
月亮有意,悄悄溜进了窗户;白云无心,也从山间飘来。
屏绝外慕,偃息长林,置理乱于不闻,托清闲而自佚。松轩竹坞,酒瓮茶铛,山月溪云,农蓑渔罟。
屏弃对尘世贪欲的向往,隐居在山林间,不管世间的治乱兴衰,只图清闲自在。松间的竹坞,盛酒的陶瓮,烹茶的茶铛,山间的明月,溪涧的云雾,农人的蓑衣,渔民的钓网。
怪石为实友,名琴为和友,好书为益友,奇画为观友,法帖为范友,良砚为砺友,宝镜为明友,净几为方友,古磁为虚友,旧炉为熏友,纸帐为素友,拂麈为静友。
怪石是朴实的朋友,名琴是和谐的朋友,好书是有益的朋友,奇画是观赏的朋友,字帖是可模仿的朋友,良砚是可以砥砺的朋友,宝镜是睿智的朋友,净几是方正的朋友,古瓷是清虚的朋友,旧香炉是熏香的朋友,纸帐是素雅的朋友,拂尘是安详的朋友。
扫径迎清风,登台邀明月。琴觞之余,间以歌咏,止许鸟语花香,来吾几榻耳。
打扫小路迎接清风,登上高台邀请月亮。弹琴饮酒之余,伴随着吟咏歌唱,只许鸟语花香传到我的案几前。
风波尘俗,不到意中,云水淡情,常来想外。
从不在意是非风波这样的世俗之事,山水泉石、淡泊闲情,和思想相伴。
纸帐梅花,休惊他三春清梦,笔床茶灶,可了我半日浮生。
纸帐上盛开的梅花,不要惊醒他的三春清梦;笔架和茶灶伴随我度过半日悠闲的时光。
酒浇清苦月,诗慰寂寥花。
以酒相酌清苦的明月,以诗抚慰寂寥的花朵。
好梦乍回,沉心未烬,风雨如晦,竹响入床,此时兴复不浅。
在睡梦中惊醒,沉湎于其中的心神还没完全清醒,风雨交加,天色昏暗犹如夜晚,竹林的呼啸声传到床前,这时的兴致还很高。
山非高峻不佳,不远城市不佳,不近林木不佳,无流泉不佳,无寺观不佳,无云雾不佳,无樵牧不佳。
山如果不高峻就不好,离城市太近也不好,远离林木也不好,没有流动的泉水也不好,没有寺庙道观也不好,没有云雾也不好,没有樵夫牧童也不好。
一室十圭,寒蛩声暗,折脚铛边,敲石无火,水月在轩,灯魂未灭,揽衣独坐,如游皇古意思。
在窄小的屋子里,在寒秋中虫子的悲鸣发不出声音,在折脚的茶铛之间,敲火石却生不出火来,水中明月照在高轩上,烛光熄灭灯花还在,揽衣独坐,这样的情景,仿佛是神游上古世界。
遇月夜,露坐中庭,心爇香一住,可号伴月香。
赶上月夜,顶着露水在院中打坐,必须燃起一炷香,可称为伴月香。
襟韵洒落如晴雪,秋月尘埃不可犯。
胸襟开阔,韵致磊落像初晴的雪;秋月清静,是世间的尘埃无法侵犯和污染的。
峰峦窈窕,一拳便是名山,花竹扶疏,半亩如同金谷。
观赏山水也像读书一样,随着人的情趣和见识的不同而区分出高低。
观山水亦如读书,随其见趣高下。
在深山之中安居,炉香是不可少的,取老松柏的根、枝、果实和叶子一起捣碎整治,研磨枫脂加进去做成炉香,每烧一粒,足够助人清苦之气。
深山高居,炉香不可缺,取老松柏之根枝实叶,共捣治之,研风昉羼和之,每焚一丸,亦足助清苦。
明媚的日光像上古伏羲时的清闲世界,山清水秀像汉初商山四皓那样超俗。
白日羲皇世,青山绮皓心。
风中的松涛声、山涧的流水声、山中的禽鸣声、夜间的虫吟声、鹤唳声、弹琴声、棋子的掉落声、台阶上的雨滴声、瑞雪洒窗声、煮茶声,这些声音都是十分清雅的,而又以读书声为最。
松声,涧声,山禽声,夜虫声,鹤声,琴声,棋子落声,雨滴阶声,雪洒窗声,煎茶声,皆声之至清,而读书声为最。
早晨起来进入山中,新涨的流水淹没了石岸;下棋的落子声接连不断,敲打石磐的情景依旧。
晓起入山,新流没岸;棋声未尽,石磬依然。
松涛之声,竹林之韵,不浓不淡,恰到好处。
松声竹韵,不浓不淡。
何必弹奏丝竹乐器?山水自然有清越的声音。
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尘世中人,或者贪图功名,或者忙于生计,都自然是正经的事,但奈何与大地间好风月、好山水及好书籍都不相关,人生岂不是虚度!
世路中人,或图功名,或治生产,尽自正经。争奈大地间好风月、好山水、好书籍,了不相涉,岂非枉却一生!
李岩老喜欢睡觉。别人吃完饭下棋,他却倒头就睡,几局棋下完了才翻了一个身,问:“我才下一局,你们下几局了?”
李岩老好睡。众人食罢下棋,岩老辄就枕,阅数局乃一展转,云:“我始一局,君几局矣?”
傍晚登临秀江亭,水波澄澈,古木森森,使人于尘世之外有会心之趣,大约是因为人有闲心,景也幽静,两者都奇妙非常吧。
晚登秀江亭,澄波古木,使人得意于尘埃之外,盖人闲景幽,两相奇绝耳。
笔与砚都很精致优良,是人生一乐,若作为摆设,也便如村女浓妆一般;弹琴奏瑟,一切都安静美好,令人感到天然之趣。
笔砚精良,人生一乐,徒设只觉村妆;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才陈便得天趣。
高明的《琵琶记》思想情感曲折绵延,王实甫的《西厢记》风韵流畅清丽。要学习他们描写人物、景物的方法,必须仔细品味、反复吟诵,如果仅仅是把情趣寄托在文本上,那也只能是空得一个风流种子的名声罢了。
蔡中郎传,情思逶迤;北西厢记,兴致流丽。学他描神写景,必先细味沉吟,如曰寄趣本头,空博风流种子。
长夜百无聊赖,在雨打芭蕉的床前徘徊,白天天长,有很多空闲,打扫梧桐掩映的院落。
夜长无赖,徘徊蕉雨半窗,日永多闲,打叠桐阴一院。
雨点穿过寒冷的石阶,在寂静中滴破了忧愁的心绪;白雪飘在虚掩的窗户上,在清晨散开一片清丽的景色。
雨穿寒砌,夜来滴破愁心;雪洒虚窗,晓去散开清影。
春夜适合苦吟诗书、焚香读书,还有和老和尚谈论佛法,来消除内心美艳的情思;夏天适合闲谈,适合静坐,听松涛声、清冷的韵律,来消除内心的烦闷;秋天的晚上适合开怀游玩,拜访爽快的人,谈论兵法、剑术,消除萧瑟的感觉;冬天的晚上适合斗茶,适合一边喝酒一边说《三国》《水浒》《金瓶梅》等,用竹菌来佐食,打破孤独和寂寞。
春夜宜苦吟,宜焚香读书,宜与老僧说法,以销艳思。夏夜宜闲谈,宜临水枯坐,宜听松声冷韵,以涤烦襟。秋夜宜豪游,宜访快士,宜谈兵说剑,以除萧瑟。冬夜宜茗战,宜酌酒说《三国》、《水浒》、《金瓶梅》诸集,宜箸竹肉,以破孤岑。
玉蕴藏于石中,只要稍加雕琢就会成为贵重的玉器;水流自源头,只要稍加疏浚就会成为江河湖沼。
玉之在璞,追琢则珪璋;水之发源,疏浚则川沼。
山因为空旷清虚而可以容纳,水因为充实才流淌,读书也应该如此虚实相兼。
山以虚而受,水以实而流,读书当作如是观。
古代的君子,如果出行没有朋友,就以松竹为友;居家没有朋友,就以云山为友。我没有朋友,就以古代那些以松竹、云山为友的君子为友。
古之君子,行无友,则友松竹;居无友,则友云山。余无友,则友古之友松竹、友云山者。
雇船装书,作一隐姓埋名的垂钓之人。每当草木凋零、月色清冷之时,铁笛吹起,霜花清冷,觉得唐代张志和、陆龟蒙等隐逸之高贤离人不远。
买舟载书,作无名钓徒。每当草蓑月冷,铁笛风清,觉张志和、陆天随去人未远。
苍白的鬓发垂在床边,茶灶上的轻烟飘荡在风中,这样的情趣只有香山居士白居易才能得到。
“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此趣惟白香山得之。
清逸的风姿就像是以云为被、以雪为食,万物都为自己的污浊感到惭愧;优雅的气韵就是体内怀玉、口中含珠,连日月都讨厌自己散发的光芒。
清姿如卧云餐雪,天地尽愧其尘污;雅致如蕴玉含珠,日月转嫌其泄露。
一边焚香一边品茶,是吴中地区的风俗习惯,窗外下雨的情景也必不可少。
焚香啜茗,自是吴中习气,雨窗却不可少。
茶要选取颜色和味道都好的,行家却偏偏嫌它味道苦;香要以冲淡平和为雅,幽居之人最避忌浓烟。
茶取色臭俱佳,行家偏嫌味苦;香须冲淡为雅,幽人最忌烟浓。
夏季,林中满是绿阴,不戴头巾或帽子,披散开头发,随意分开腿坐着,不理世事,坐在高高的松树下,萧萧风起,曲水流觞,正是适宜闲散放松的场所。
朱明之候,绿阴满林,科头散发,箕踞白眼,坐长松下,萧骚流觞,正是宜人疏散之场。
夜间静坐读书,听到远处传来的钟声,与诵经之声相和,从林边传来,洒落在窗几之上,化作天籁之声,归于虚无。
读书夜坐,钟声远闻,梵响相和,从林端来,洒洒窗几上,化作天籁虚无矣。
夏天的蝉声密集,就吹箫来跟随它婉转的声韵;秋冬夜晚声息寂寥,就弹奏一曲热闹一番。
夏日蝉声太烦,则弄萧随其韵转,秋冬夜声寥飒,则操琴一曲咻之。
心底清明,如同潇湘之地清冷的月光;肌骨寒冷,像是处于太华的秋色之中。
心清鉴底潇湘月,骨冷禅中太华秋。
鸟的叫声,花的香气,一年四季都可供吟诵;清清的泉水,雪白的山石,可以成就人一生一世的幽雅情怀。
语鸟名花,供四时之吟啸,清泉白石,成一世之幽怀。
打扫石阶煮上茶,舌底就泛起一股茶香;开窗远望,饱蘸浓墨,眼前到处都是作诗的题材。
扫石烹泉,舌底朝朝茶味,开窗染翰,眼前处处诗题。
权力小了,势力没了,冷清得门可罗雀;位置高了,财富多了,自然有人会像苏秦的嫂子恭迎苏秦那样卑躬屈膝。世态炎凉,本是人之常情,所以人们的浩然长叹,其实只需应付以冷笑罢了。
权轻势去,何妨张雀罗于门前;位高金多,自当效蛇行于郊外。盖炎凉世态,本是常情,故人所浩叹,惟宜付之冷笑耳。
微风吹拂过溪畔,月影印上了小沙洲,独自悠闲地散步,曾经欢喜地听见渔人的欢笑;用松花酿酒,用春水煮茶,心甘情愿地把拙见隐藏起来,不再过问人世的兴衰成败。
溪畔轻风,沙汀印月,独往闲行,尝喜见渔家笑傲;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甘心藏拙,不复问人世兴衰。
手抚摸着高大的松树,抬起头仰望着白云;鸟儿在庭院的上空鸣叫,悠然自得。
手抚长松,仰视白云,庭空鸟语,悠然自欣。
有时夕阳的余晖洒在篱笆上,有时月光透进竹帘,有时雨声在夜间传到床榻,有时在竹林下畅饮,有时面对青山,有时白云环绕庭院。每当这个时候,找几个知心的朋友一起把手言欢,轻松地谈古论今,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或夕阳篱落,或明月帘栊,或雨夜联榻,或竹下传觞,或青山当户,或白云可庭,于斯时也,把臂促膝,相知几人,谑语雄谈,快心千古。
稀疏的竹子,清凉的竹席,消遣白日的时光,只听见围棋落子的声音;幽深的小路,简陋的柴门,印在苍苔上的只有木屐的齿痕。
疏帘清簟,销白昼惟有棋声;幽径柴门,印苍苔只容屐齿。
落花懒得去扫,留下衬托苍苔;村酿在蒸馏新谷,取来红叶焚烧。
落花慵扫,留衬苍苔,村酿新刍,取烧红叶。
幽静的小路布满苍苔,关上门谢绝客人来访;绿荫覆盖的小院白天很清凉,脱帽露顶,独自观赏诗词。
幽径苍苔,杜门谢客,绿阴清昼,脱帽观诗。
烟雾笼罩的藤萝仿佛挂着月亮,静听猿猴的叫声,飞流的瀑布仿佛横贯天空的长虹,闲的时候观看仙鹤沐浴。
烟萝挂月,静听猿啼,瀑布飞虹,闲观鹤浴。
四周的窗户都卷起了帘子,每面窗都可看到高耸入云的山峰送来碧色;凿开半亩方塘,潇潇烟水积聚着清凉。
帘卷八窗,面面云峰送碧,塘开半亩,潇潇烟水涵清。
高僧四处云游,渡水登山,或者可以借此点缀自己的修行;如必定要在莲座上演说佛法,那么诗酒之间,自然也有禅趣,不敢学那些苦行的头陀,心如死灰。
云衲高僧,泛水登山,或可藉以点缀;如必莲座说法,则诗酒之间,自有禅趣,不敢学苦行头陀,以作死灰。
四方遨游的仙人,将几片寒云收束成自己的行装;安卧的隐士,半床的明月就可以作为枕席。
遨游仙子,寒云几片束行妆,高卧幽人,明月半床供枕簟。
孤傲的人很难相处,一旦结交就很难分开,乐观的人容易亲近,但刚亲近忽然就又结下仇怨。所以君子在人世间,宁可自己迎风履霜,也不愿像池中鱼、笼中鸟一样依附于人。
落落者难合,一合便不可分,欣欣者易亲,乍亲忽然成怨。故君子之处世也,宁风霜自挟,无鱼鸟亲人。
思念四面八方的亲朋好友,却只能诵读像《停云》这样的诗歌;视野空旷无际,只能白白吟诵像《明月》这样的诗歌。
海内慇勤,但读停云之赋,目中寥廓,徒歌明月之诗。
生平希望四样东西一直安然无恙:一是青山,一是故人,一是藏书,一是名草。
生平愿无恙者四:一曰青山,一曰故人,一曰藏书,一曰名草。
听到温暖的话就像穿着棉衣,听到冷酷的话就如同喝了冰水,听到沉重的话如同背负了大山,听到危急的话如同大石压卵,听到温和的话如同佩戴美玉,听到有益的话如同获赠金子。
闻暖语如挟纩,闻冷语如饮冰,闻重语如负山,闻危语如压卵,闻温语如佩玉,闻益语如赠金。
早晨起来整理花草,中午在窗前修剪树叶,要么就剪草来写文字,夜晚躺着反省自己的过错,让它得到改正,不至于堕落。
旦起理花,午窗剪茶,或截草作字,夜卧忏罪,令一日风流萧散之过,不致堕落。
人生高兴舒服的事,没有什么比得上饿了吃一顿饱饭;最顺应性情的时刻,莫过于美美地睡上一觉。贪求更多的情感欲望,奢侈无度也会陷入茫然。
快欲之事,无如饥餐;适情之时,莫过甘寝。求多于清欲,即侈汰亦茫然也。
云朵跟随道士来到琼台双阙之间;仙鹤在芝田鸣叫,就像是在仙境之中。
云随羽客,在琼台双关之间;鹤唳芝田,正桐阴灵虚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