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有杨某从白莲教党,得左道之术。徐鸿儒诛后,杨幸漏脱,遂挟术以遨。家中田园楼阁,颇称富有。至泗上某绅家,幻法为戏,妇女出窥。杨睨其女美,归谋摄取之。其继室朱氏亦风韵,饰以华妆,伪作仙姬;又授木鸟,教之作用;乃自楼头推堕之。朱觉身轻如叶,飘飘然凌云而行。无何至一处,云止不前,知已至矣。是夜,月明清洁,俯视甚了。取木鸟投之,鸟振翼飞去,直达女室。女见彩禽翔入,唤婢扑之,鸟已冲帘出。女追之,鸟堕地作鼓翼声;近逼之,扑入裙底;展转间,负女飞腾,直冲霄汉。婢大号。朱在云中言曰:“下界人勿须惊怖,我月府姮娥也。渠是王母第九女偶谪尘世。王母日切怀念,暂招去一相会聚,即送还耳。”遂与结襟而行。
滕县的杨某,加入了白莲教,学了一些邪门歪道的法术。在白莲教首领徐鸿儒被杀后,杨某侥幸地逃脱了,并依赖着这些法术四处游荡。家中有田园楼阁,颇为富足。杨某曾到泗上某士绅家,表演魔术戏法,这家的妇女也出来观看。杨某看到士绅的女儿十分美丽,回家后就想用他的妖术将她带来。他的继室朱氏也颇有风采,于是杨某让她穿上华丽的服装,装扮成仙女,又给了她一只木鸟,教她操作的技巧,然后把朱氏从楼顶推了下去。朱氏感觉身轻如叶,乘着云彩飘飘然飞行着。不久,她来到一个地方,云彩停下不再前进,她知道已经到达目的地。夜晚,月光明亮,四周清爽,朱氏向下望去,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将木鸟投向下方,木鸟振翅飞走,一直飞到士绅女儿的闺房。那小姐看到一只彩禽飞了进来,就喊丫环捕捉,这时鸟冲开门帘飞出去了,女儿赶去追寻。鸟落在地上,鼓动着翅膀,走近一看,鸟突然扑向她的裙子下面,辗转间,这鸟背着小姐飞了起来,直冲云霄。丫环惊叫起来,朱氏在云中说:“下界人,请不要害怕,我是月宫的嫦娥。你家的小姐是王母娘娘的第九个女儿,偶然贬谪到尘世。王母娘娘日夜思念她,现在暂时召她回去相聚,不久就会送她回来。”说完,她和小姐一起飞行。
方及泗水之界,适有放飞爆者,斜触鸟翼;鸟惊堕,牵朱亦堕,落一秀才家。秀才邢子仪,家赤贫而性方鲠。曾有邻妇夜奔,拒不纳。妇衔愤去,谮诸其夫,诬以挑引。夫固无赖,晨夕登门诟辱之,邢因货产僦居别村。有相者顾某善决人福寿,邢踵门叩之。顾望见笑曰:“君富足千钟,何着败絮见人?岂谓某无瞳耶?”邢嗤妄之。顾细审曰:“是矣。固虽萧索,然金穴不远矣。”邢又妄之。顾曰:“不惟暴富,且得丽人。”邢终不以为信。顾推之出,曰:“且去且去,验后方索谢耳。”是夜,独坐月下,忽二女自天降,视之皆丽姝。诧为妖,诘问之,初不肯言。邢将号召乡里,朱惧,始以实告,且嘱勿泄,愿终从焉。邢思世家女不与妖人妇等,遂遣人告其家。其父母自女飞升,零涕惶惑;忽得报书,惊喜过望,立刻命舆马星驰而去。报邢百金,携女归。邢得艳妻,方忧四壁,得金甚慰。往谢顾,顾又审曰:“尚未尚未。泰运已交,百金何足言!”遂不受谢。
二人刚到泗水地界,碰巧有人燃放爆竹,从斜下方冲上来碰到鸟的翅膀,鸟一惊坠落下来,朱氏也被牵着掉了下来,落到一位秀才家中。秀才邢子仪,家境赤贫但为人正直。曾有一位邻里妇人夜间私奔到他家,但他拒绝了她。邻妇怀恨而去,回家在丈夫面前诬陷邢子仪挑逗她。这位邻妇的丈夫本就品行不端,于是早晚都到邢子仪家中辱骂他。邢子仪没办法,就卖掉田产搬到了别的村子居住。有位算命先生顾某善于判断人的祸福寿夭,邢子仪登门拜访。顾某看到他笑着说:“你家产万贯,为何穿着破棉袄来见人?难道认为我有眼无珠吗?”邢子仪认为他在胡说八道。顾某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后说:“你不只要发大财,还能得到美人。”邢子仪始终不相信。顾某接着说:“不仅如此,你还将得到美人的青睐。”但邢子仪对此持怀疑态度。顾某摆手将他打发了出去,说:“快走吧,等预言应验后再来谢我。”那天晚上,邢子仪独自坐在月下,忽然两位美女自天而降。邢子仪疑心她们是妖怪,就盘问她们,开始她们不肯说。邢子仪威胁要告诉全村人,朱氏害怕了,终于讲出了实情,并请求他不要泄露,表示愿意与他共度余生。邢子仪想,那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妖人的妻子不同,于是派人告诉了小姐家。小姐的父母自从女儿飞走以后,日夜啼哭惶恐,忽然得到报告女儿消息的书信,大为惊喜,立刻命人驾车星夜去接。酬谢邢子仪百两银子,把女儿带回家。邢子仪得到了美貌的妻子,正在忧虑家境贫穷,得到百两银子,心中感到很欣慰。他去向顾某道谢,但顾某却看了他一眼,说:“你的好运还未完全到来。好运已交上了,百两银子何足挂齿!”于是拒绝了他的酬金。
先是绅归,请于上官捕杨。杨预遁不知所之,遂籍其家,发牒追朱。朱惧,牵邢饮泣。邢亦计窘,始赂承牒者,赁车骑携朱诣绅,哀求解脱。绅感其义,为竭力营谋,得赎免;留夫妻于别馆,欢如戚好。绅女幼受刘聘;刘,显秩也,闻女奇邢家信宿以为辱,反婚书与女绝姻。绅将议姻他族,女告父母誓从邢。邢闻之喜;朱亦喜,自愿下之。绅忧邢无家,时杨居宅从官货,因代购之。夫妻遂归,出曩金,粗治器具,蓄婢仆,旬日耗费已尽。但冀女来,当复得其资助。一夕,朱谓邢曰:“孽夫杨某,曾以千金埋楼下,惟妾知之。适视其处,砖石依然,或窖藏无恙。”往共发之,果得金。因信顾术之神,厚报之。后女于归,妆资丰盛,不数年,富甲一郡矣。
与此同时,士绅回到家后已向官府举报了杨某,请求逮捕他。杨某早已逃跑,不知逃到哪里了,于是抄了他的家,发通缉令追捕朱氏。朱氏十分害怕,拉着邢子仪哭泣,他也束手无策,只能暂且贿赂持缉捕令的官差,然后租了马车带着朱氏去见那位士绅,请求帮助。士绅被他的义举所感动,积极地帮他奔走谋划,最后得以用钱赎罪。士绅还邀请邢子仪夫妻二人住在别馆里,两家关系变得十分融洽。士绅的女儿原本受聘于刘家,刘家是大官,听说那小姐在邢家住过两宿,以为耻辱,返回了原来的婚书,与小姐断绝了婚姻关系。士绅打算给女儿找新的婆家,但女儿却告诉父母,坚决要嫁给邢子仪。邢子仪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而朱氏也自愿做妾。士绅担心邢子仪没有房子,当时杨某的房子正由官府拍卖,就出钱替他买了下来。邢子仪和朱氏回到新家,用之前得到的银子置办了一些日常用品,雇了丫环和仆人,但很快就用光了。只希望小姐来时,再得到士绅的资助。一天晚上,朱氏告诉邢子仪:““我那孽夫杨某,曾将千金埋在楼下,只有我知道。方才我去看了一下,发现砖石一点也没动,或许钱还在那里。”他们一起去挖,果然找到了银子。邢子仪这才相信了顾某算命的准确神奇,给了他丰厚的酬金。士绅的女儿也嫁了过来,嫁妆丰厚。没过多久,邢子仪成了城里的首富。
异史氏曰:“白莲歼灭而杨独不死,又附益之,几疑恢恢者疏而且漏矣。孰知天留之,盖为邢也。不然,邢即否极而泰,亦恶能仓卒起楼阁、累巨金哉?不爱一色,而天报之以两。呜呼!造物无言,而意可知矣。”
异史氏说:白莲教被剿灭而独有杨某得以不死,又继续行恶事,几乎让人认为天网恢恢疏而有漏了。谁知上天留下他,是为了邢子仪啊。不然的话,邢子仪即使是否极泰来,交了好运,又怎能在短时间内盖起楼阁,累积巨资呢?他因为拒绝了一个美女,上天就报答他两个美女。哎!造物主虽然不说话,可他的意思是可以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