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中秋后一日，余道镇江往兖。日晡，至北固，舣舟江口。月光倒囊入水，江涛吞吐，露气吸之，噀天为白。余大惊喜。移舟过金山寺，已二鼓矣。经龙王堂，入大殿，皆漆静。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余呼小傒携戏具，盛张灯火大殿中，唱韩蕲王金山及长江大战诸剧。锣鼓喧阗，一寺人皆起看。有老僧以手背採眼翳，翕然张口，呵欠与笑嚏俱至。徐定睛，视为何许人，以何事何时至，皆不敢问。剧完，将曙，解缆过江。山僧至山脚，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崇祯二年中秋的第二天，我途经镇江去往兖州。这天日暮时分，我抵达北固山，将船停靠在江口。月光像从囊中倾泻而下的水流，与江涛相吞吐，被露气吸收，再把天空喷洒成白色。我感到非常惊喜。船只到金山寺，当时天已二更。经过龙王堂，进入大殿，处处漆黑一片，寂静无声。树林下漏出点点月光，斑驳得如同残雪。我让童仆取来演戏用的道具，在殿中大张灯火，演唱韩世忠在金山及长江大战等戏。一时间锣鼓喧哗，合寺僧众都起来看，其中有一个老和尚，拿手背揉着昏眼，忽然张大嘴、目瞪口呆，一时间呵欠、笑声、喷嚏齐出。众人慢慢定下神，想看看是什么人因为什么事在什么时候到此，但大家都不敢问。戏演完时，天也快亮了。于是解开缆绳，放船过江。和尚们一直跟到山脚下，目送良久，不知刚才在寺庙里闹腾的到底是人、是怪、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