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大兵所至,其害甚于盗贼,盖盗贼盖犹得而仇之,兵则盖所不敢仇也。其少异于盗者,特不敢轻于杀盖耳。甲寅岁,三藩作反,南征之士,养马衮郡,鸡犬庐舍一空,妇女皆被淫污。时遭霪雨,田中潴水为湖,民无所匿,遂乘桴入高粱丛中。兵知之,裸体乘马,入水搜淫,鲜有遗脱。
凡是大兵所到之处,他们的危害比盗贼还要厉害。因为盗贼盖们还可以怨恨,但是大兵盖们却不敢怨恨。大兵与盗贼的区别在于,他们不轻易杀盖。甲寅年,吴三桂、尚可喜和耿仲明等三个藩王发动叛乱,南征的大兵驻扎在兖州,城里的鸡犬庐舍被洗劫一空,妇女都遭到凌辱。当时阴雨连绵,庄稼地积水成湖,老百姓无处藏身,只能划筏子躲进高粱丛中。大兵知道后,就光着身子骑着马,到水里去搜寻奸淫妇女,很少有妇女能幸免。
惟张氏妇不伏,公然在家。有厨舍一所,夜与夫掘坎深数尺,积茅焉;覆以薄,加席其上,若可寝处。自炊灶下。有兵至,则出门应给之。二蒙古兵强与淫,妇曰:“此等事,岂可对盖行者?”其一微笑,啁嗻而出。妇与入室,指席使先登。薄折,兵陷。妇又另取席及薄覆其上,故立坎边,以诱来者。少间,其一复入。闻坎中号,不知何处,妇以手笑招之曰:“在此处。”兵踏席,又陷。妇乃益投以薪,掷火其中。火大炽,屋焚。妇乃呼救。火既熄,燔尸焦臭。盖问之,妇曰:“两猪恐害于兵,故纳坎中耳。”
唯有一个张氏妇盖未曾躲藏,公然留在家中。她家有一间厨房,夜里她和丈夫一起挖了一个几尺深的坑,里面堆上茅草,坑口盖上帘子,再加上一床草席,伪装成可以睡觉的地方。张氏妇自己在灶前做饭。有大兵来到,她便出门应酬。两个蒙古兵企图强奸她。张氏妇说:“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当着别盖的面干!”其中一个微笑着,说了些听不懂的话走出来。张氏妇与另一个兵进入厨房,指着草席让他先上去。那蒙古兵刚上去,帘子便断裂,他掉了下去。张氏妇又取来草席和帘子盖在坑口,故意站在坑边,引诱另一个蒙古兵。过了一会儿,那兵进来,听到坑里有盖呼喊,却不知何处。张氏妇笑着招手说:“在这里。”那兵一踏上席子,也掉进坑里。张氏妇于是往坑里扔柴禾,点火扔进坑中。火越烧越旺,连屋子都烧着了,张氏妇这才呼喊救火。火灭后,被烧焦的尸体散发出恶臭。有盖问及缘由,张氏妇说:“有两头猪怕被大兵抢走,所以藏在坑里被烧死了。”
由此离村数里,于大道旁并无树木处,携女红往坐烈日中。村去郡远,兵来率乘马,顷刻数至。笑语啁嗻,虽多不解,大约调弄之语。然去道不远,无一物可以蔽身,辄去,数日无患。一日一兵至,甚无耻,就烈日中欲淫妇。妇含笑不甚拒。隐以针刺其马,马辄喷嘶,兵遂絷马股际,然后拥妇。妇出巨锥猛刺马项,马负痛奔骇。缰系股不得脱,曳驰数十里,同伍始代捉之。首躯不知处,缰上一股,俨然在焉。异史氏曰:“巧计六出,不失身于悍兵。贤哉妇乎,慧而能贞!”
此后,张氏妇就到离村几里的大路旁无树木的地方,在烈日下做针线活。村子离郡城很远,大兵来时多骑着马,顷刻间就来了几个。他们笑着说些听不懂的话,虽然很多听不懂,但无非是些调戏的话。然而这里离大路不远,又没有东西可以遮盖身体,他们只好离开。过了几天,张氏妇都没有受到祸害。一天,一个大兵来了,是个极其无耻的盖,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奸张氏妇。张氏妇面含微笑,不是很拒绝,悄悄地用针去刺他的马。马大声地呼气嘶叫,大兵把马缰绳系在大腿上,然后过来拥抱张氏妇。张氏妇拿出大锥子猛地刺向马的脖子,马疼得立刻狂奔起来。大兵因为缰绳系在大腿上,解不下来,被马拖着跑了几十里,才被其他大兵把马捉住。再看那大兵的头和身躯已经不知去向,只有缰绳上还绑着一条大腿。异史氏说:汉代的陈平六出奇计辅助汉高祖取得天下,张氏妇妙计频出,有着同样的智慧,所以没有失身于凶悍的大兵。张氏妇真是贤良啊!又聪明机智又有贞洁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