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梦寻·卷五·西湖外景·城隍庙

张岱 Ctrl+D 收藏本站

吴山城隍庙,宋以前在皇山,旧名永固,绍兴九年徙建于此。宋初,封其神,姓孙名本。永乐时,封其神,为周新。

吴山城隍庙,宋朝以前建在皇山,旧名永固寺,绍兴九年迁到这里。宋朝初年册封的神,是孙本。明永乐年间册封的神,是周新。

  新,南海人,初名日新。文帝常呼“新”,遂为名。以举人为大理寺评事,有疑狱,辄一语决白之。永乐初,拜监察御史,弹劾敢言,人目为“冷面寒铁”。长安中以其名止儿啼。转云南按察使,改浙江。至界,见群蚋飞马首,尾之蓁中,得一暴尸,身余一钥、一小铁识。新曰:“布贾也。”收取之。既至,使人入市市中布,一一验其端,与识同者皆留之。鞠得盗,召尸家人与布,而置盗法,家人大惊。新坐堂,有旋风吹叶至,异之。左右曰:“此木城中所无,一寺去城差远,独有之。”新曰:“其寺僧杀人乎?而冤也。”往树下,发得一妇人尸。他日,有商人自远方夜归,将抵舍,潜置金丛祠石罅中,旦取无有。商白新。新曰:“有同行者乎?”曰:“无有。”

周新,南海人,原名周日新。因文帝曾称他为“新”,于是以“新”作为他的名字。周新以举人的身份担任大理寺评事,对于疑难案件能够一言决断,审理清楚。在永乐初年,他任监察御史,敢于直言进谏,因而被人称为“冷面寒铁”。京城的人们用他的名字来制止孩子们的哭闹。周新后来转任云南按察使,随后又调任浙江。当他到达任地时,发现马头周围成群的蚋虫飞舞。他跟随马匹进入一片茂密的草丛,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上仅有一把钥匙和一个小铁质标识。周新判断道:“此人是布商。”于是他将这些物品收好。到达城里后,他派人到市场上大量采购布料,并逐一检查布头,将与铁质标识相符的布匹留存下来。经过审讯,抓获了犯人,并召来死者的家人归还布匹,依照法律处置了盗贼,死者的家人对此感到非常震惊。周新坐在堂上办公,有一阵旋风把树叶吹到他面前,他为之感到诧异。身边的侍从说:​“城内没有这种树,有一座寺庙离城比较远,只有那里有。​”周新说:​“难道寺庙的僧人杀人了吗?是不是有冤情啊。​”于是到那棵树下,挖出一具妇女的尸体。一天,一位商人从远方归来,在夜晚将金子藏在神祠的石缝中,待到天亮时却发现金子不见了。商人向周新报告此事,周新问道:“你有没有同行的人?”商人回答:“没有。”

  “语人乎?”曰:“不也,仅语小人妻。”新立命械其妻,考之,得其盗,则其私也。则客暴至,私者在伏匿听取之者也。凡新为政,多类此。新行部,微服视属县,县官触之,收系狱,遂尽知其县中疾苦。明日,县人闻按察使来,共迓不得。新出狱曰:“我是。”县官大惊。当是时,周廉使名闻天下。锦衣卫指挥纪纲者最用事,使千户探事浙中,千户作威福受赇。

周新又问:“你是否告诉过其他人?”商人说:“没有,只告知了我的妻子。”周新立即下令逮捕商人的妻子。经过审问,揭露出盗贼竟是商人妻子的情人。原来商人突然归家,情人暗中偷听后便趁机盗走了金子。周新处理政事,大多都像这样。周新巡行视察时,微服私访下属各县,县官碰到他,将其抓到牢里,周新由此知道该县百姓的疾苦。第二天,县里的人听说按察使来了,一起恭候却没接到。周新走出监狱说:​“我就是。​”县官大为震惊。那时,周新名声显赫。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掌握大权,他派遣一位千户前往浙中探听消息。然而,这位千户却作威作福,接受贿赂。

  会新入京,遇诸涿,即捕千户系涿狱。千户逸出,诉纲,纲更诬奏新。上怒,逮之,即至,抗严陛前曰:“按察使擒治奸恶,与在内都察院同,陛下所命也,臣奉诏书死,死不憾矣。”

正巧周新进京,在涿州遇到了他,便将这位千户抓捕并关押在涿州监狱中。千户逃脱后向纪纲告状,纪纲于是上奏诬告周新。皇上大怒,下令逮捕周新,周新被带到朝廷时,在皇上面前高声说道:“按察使抓捕惩治奸恶之人,与朝内的都察院一样,都是陛下任命的。我接受圣命而死,无所怨尤。”

  上愈怒,命戮之。临刑大呼曰:“生作直臣,死作直鬼!”是夕,太史奏文星坠,上不怿,问左右周新何许人。对曰:“南海。”上曰:“岭外乃有此人。”一日,上见绯而立者,叱之,问为谁。对曰:“臣新也。上帝谓臣刚直,使臣城隍浙江,为陛下治奸贪吏。”言已不见。遂封新为浙江都城隍,立庙吴山。

皇上愈发震怒,下令将周新处死。周新在受刑前高喊道:“活着时做正直的臣子,死后也要做刚直的鬼魂!”当天晚上,太史上奏文曲星坠落。皇上不高兴,问身边的侍从周新是哪里人。侍从答道:​“南海。​”皇上说:​“岭外竟还有这样的人。​”一天,皇上看到一个穿着红衣服站立的人,大声呵斥他,问他是什么人。对方答道:​“我是周新。天帝说我性情刚直,让我在浙江做城隍,为陛下惩治奸臣贪官。​”说完人就不见了。于是皇上封周新为浙江都城隍,在吴山建庙。

  张岱《吴山城隍庙》诗:

  宣室殷勤问贾生,鬼神情状不能名。

  见形白日天颜动,浴血黄泉御座惊。

  革伴鸱夷犹有气,身殉豺虎岂无灵。

  只愁地下龙逢笑,笑尔奇冤遇圣明。

  尚方特地出枫宸,反向西郊斩直臣。

  思以鬼言回圣主,还将尸谏退佥人。

  血诚无藉丹为色,寒铁应教金铸身。

  坐对江潮多冷面,至今冤气未曾伸。

  又《城隍庙柱铭》:

  厉鬼张巡,敢以血身污白日。

  阎罗包老,原将铁面比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