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卷八·崔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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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猛字勿猛,建昌世家子。性刚毅,幼在塾中,诸童稍有所犯,辄奋拳殴击,师屡戒不悛,名、字皆先生所赐也。至十六七,强武绝伦。又能持长竿跃登夏屋。喜雪不平,以是乡人共服之,求诉禀白者盈阶满室。崔抑强扶弱,不避怨嫌;稍逆之,石杖交加,支体为残。每盛怒,无敢劝者。惟事母孝,母至则解。母谴责备至,崔唯唯听命,出门辄忘。比邻有悍妇,日虐其姑。姑饿濒死,子窃啖之;妇知,诟厉万端,声闻四院。崔怒,逾垣而过,鼻耳唇舌尽割之,立毙。母闻大骇,呼邻子极意温恤,配以少婢,事乃寝。母愤泣不食。崔惧,跪请受杖,且告以悔,母泣不顾。崔妻周,亦与并跪。母乃杖子,而又针刺其臂,作十字纹,朱涂之,俾勿灭。崔并受之,母乃食。

崔猛,字勿猛,是建昌一个世代官宦人家的子弟。他性情刚毅,小时候在学校读书时,别的孩子稍微冒犯他,他就会拳脚相加。尽管老师屡次惩戒,他也不改。他的名和字都是老师给起的。到了十六七岁时,他武艺高强,又能撑着一根长竿登高上房,且喜欢打抱不平,因而乡亲们都很敬佩他,向他诉说冤枉的人往往满屋满院。崔猛扶弱抑强,不避怨仇,对稍有顶撞他的人就会棒石交加,往往将人打得肢体伤残。他盛怒时无人敢劝,但她对待母亲却特别孝顺,母亲一来就能将他说服。母亲经常对他严厉责骂,崔猛总是老老实实听从,但一出家门就忘了。崔猛的邻居家有个刁妇,整天虐待婆婆,婆婆快要饿死了,儿子偷偷给母亲弄了点儿吃的,刁妇知道后,对他万般辱骂,骂声传到四邻。崔猛听到后大怒,跳过墙去,把刁妇的鼻耳唇舌都割掉,刁妇当场毙命。崔猛的母亲听说后非常吃惊,喊来邻居的儿子,竭力劝慰安抚,并把一个年轻的丫环许配给他,事情才得以平息。母亲气得直哭,不思饮食,崔猛害怕了,跪着请求母亲责打,并表示自己后悔了,但母亲仍哭着不理他。崔猛的妻子周氏也和丈夫一同跪下。崔母这才用棍子打了他一顿,又用针在他手臂上刺上十字花纹,并涂上红色,让它永不褪色。崔猛甘心受罚,母亲这才吃饭。

母喜饭僧道,往往餍饱之。适一道士在门、崔过之。道士目之曰:“郎君多凶横之气,恐难保其令终。积善之家,不宜有此。”崔新受母戒,闻之,起敬曰:“某亦自知;但一见不平,苦不自禁。力改之,或可免否?”道士笑曰:“姑勿问可免不可免,请先自问能改不能改。但当痛自抑;如有万分之一,我告君以解死之术。”崔生平不信厌禳,笑而不言。道士曰:“我固知君不信。但我所言,不类巫觋,行之亦盛德;即或不效,亦无妨碍。”崔请教,乃曰:“适门外一后生,宜厚结之,即犯死罪,彼亦能活之也。”呼崔出,指示其人。盖赵氏儿,名僧哥。赵,南昌人,以岁祲饥,侨寓建昌。崔由是深相结,请赵馆于其家,供给优厚。僧哥年十二,登堂拜母,约为弟昆。逾岁东作,赵携家去,音问遂绝。

崔猛的母亲喜欢向僧人和道士施舍斋饭,常常让他们吃得饱饱的。一天,有一位道士来到他家,崔猛正好从他身边走过。道士看了看崔猛说:“公子身上透着一股凶横之气,恐怕难以有好的结局。积善的人家,不应该有这样的事。”崔猛刚刚受过母亲的教训,听了道士的话,恭敬地说:“我自己也意识到了,但是遇到不公的事情,我总是情不自禁地要发火。我会努力改正,或许能避免祸患吧?”道士笑着说:“暂且不要问能否免遭灾祸,先问问自己是否能够改过。但你应当努力自我抑制,万一惹下杀身之祸,我会告诉你避免灾祸的办法。”崔猛从不相信巫术,只是笑了笑没说话。道士继续说:“我知道你不信这些。但我说的并不是巫术,你照我说的去做,也是行善积德,即使不灵验,也没什么坏处。”崔猛请教如何做,道士说:“刚才门外有位后生,要和他结为深交,即使你犯了死罪,他也能使你活下来。”说完把崔猛叫出来,指给他看应交往的后生,原来是赵某的儿子,名叫僧哥。赵家是南昌人,因为灾荒搬到建昌定居。从此,崔猛经常与赵家交往,邀请赵某到家里教书,并优待他们。僧哥当时只有十二岁,让他到崔家见了崔母,并与崔猛结为兄弟。第二年春天,赵某带着家人回到了家乡,以后音讯全无。

崔母自邻妇死,戒子益切,有赴诉者,辄摈斥之。一日崔母弟卒,从母往吊。途遇数人絷一男子,呵骂促步,加以捶扑。观者塞途,舆不得进。崔问之,识崔者竞相拥告。先是,有巨绅子某甲者豪横一乡,窥李申妻有色欲夺之,道无由。因命家人诱与博赌,贷以资而重其息,要使署妻于券,资尽复给。终夜负债数千,积半年,计子母三十余千。申不能偿,强以多人篡取其妻。申哭诸其门,某怒,拉系树上,榜笞刺剟,逼立“无悔状”。崔闻之,气涌如山,鞭马前向,意将用武。母搴帘而呼曰:“唶!又欲尔耶!”崔乃止。既吊而归,不语亦不食,兀坐直视,若有所嗔。妻诘之,不答。至夜,和衣卧榻上,辗转达旦,次夜复然。忽启户出,辄又还卧。如此三四,妻不敢诘,惟慑息以听之。既而迟久乃返,掩扉熟寝矣。

自从崔猛打死邻家的刁妇后,崔母对儿子的警告更加严厉了,再有人来诉冤,常常不让他们进门。有一天,崔母的弟弟去世了,崔猛陪同母亲去吊唁。路上遇到了几个人,捆着一个男人,骂着催这个人快走,还不停地打他。围观的人挤满了道路,崔家的车辆无法通过。崔猛询问情况,认识他的人纷纷上前讲述事情的经过。原来是大地主的儿子某甲在乡里作威作福,见到李申的妻子貌美,便打算将其夺走,只是没找到借口。于是,某甲指使仆人引诱李申赌博,借给他高额赌资,让他以妻子作为抵押,输光了钱再借给他。李申一夜之间就欠下数千钱的债务。半年后,连本带利就欠了某甲三十万钱。李申无力偿还,某甲便派人将李申的妻子掳走。李申绝望之下前往某甲家哭诉。某甲勃然大怒,将李申吊在树上,殴打刀割,逼他签下“无悔状”。崔猛听闻此事,怒火中烧,骑马前往,欲出手相助。崔母拉开车帘喊道:“噢,又要去闯祸吗!”崔猛才没去。吊唁回来后,崔猛既不言语也不进食,只是一个人静静坐着,眼神呆滞,似乎在暗自生闷气。妻子问及,他一言不发。夜晚,和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天亮,第二天夜里仍是这样。他忽然起身开门出去,片刻后又回来躺下。这样三四次,妻子不敢询问,只是屏息听他的动静。后来出去的时间较长,回来后关上门就睡着了。

是夜,有人杀某甲于床上,刳腹流肠;申妻亦裸尸床下。官疑申,捕治之。横被残梏,踝骨皆见,卒无词。积年余不堪刑,诬服,论辟。会崔母死,既殡,告妻曰:“杀甲者实我也,徒以有老母故不敢泄。今大事已了,奈何以一身之罪殃他人?我将赴有司死耳!”妻惊挽之,绝裾而去,自首于庭。官愕然,械送狱,释申。申不可,坚以自承。官不能决,两收之。戚属皆诮让申,申曰:“公子所为,是我欲为而不能者也。彼代我为之,而忍坐视其死乎?今日即谓公子未出也可。”执不异词,固与崔争。久之,衙门皆知其故,强出之,以崔抵罪,濒就决矣。会恤刑官赵部郎,案临阅囚,至崔名,屏人而唤之。崔入,仰视堂上,僧哥也。悲喜实诉。赵徘徊良久,仍令下狱,嘱狱卒善视之。寻以自首减等,充云南军,申为服役而去,未期年援赦而归。皆赵力也。

这天夜里,某甲被人杀死在床上,腹部被剖开,内脏流了出来,李申的妻子也赤裸着身体死在床下。官府怀疑是李申所为,将其逮捕。用了种种酷刑,打得脚踝骨都露出来了,李申也没招认。一年多过去,李申终于无法承受酷刑,背负冤屈承认罪行,被判处死刑。这时,崔猛的母亲去世了,丧事料理完毕后,崔猛对妻子说:“杀害某甲的凶手,实际上是我。只是因为母亲在世,不敢主动坦白。如今母亲已去,我岂能因自己的罪过而牵连他人?我要前往官府自首!”妻子惊慌地拉住他,他扯断衣襟走了,到官府去自首。县官非常惊讶,立即给他戴上刑具并送进监狱,释放了李申。李申不走,坚持说某甲是自己杀的。县官难以判断凶手,于是将两人同时关押。李申的家人纷纷责备他,认为他自寻死路。李申却说:“公子所做的,是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他替我做了,我能忍心看着他去送死吗?今日就算崔公子没有出来自首好了。”他一口咬定某甲是自己所杀,与崔猛争着抵罪。时间长了,衙门都知道了真实情况,强令李申出狱,让崔猛抵罪,不久就要行刑。就在此时,巡抚赵部郎来视察,在翻阅案卷时,发现了崔猛的名字,就屏退手下人,唤崔猛进来。崔猛入内后,抬头一望,原来的赵部郎竟是他结拜的僧哥,心中又悲又喜,便如实述说了整个案情。赵部郎犹豫了良久,仍然决定让崔猛返回牢狱,并嘱咐狱卒善待他。不久,因崔猛是自首的,从轻判处,免除死罪,充军云南;李申为照顾崔猛,也跟着去了,不到一年,得到赦令,回到家乡:这些都是赵部郎出力的结果。

既归,申终从不去,代为纪理生业。予之资,不受。缘橦技击之术,颇以关怀。崔厚遇之,买妇授田焉。崔由此力改前行,每抚臂上刺痕,流然流涕,以故乡邻有事,申辄矫命排解,不相禀白。

回到家后,李申一直跟随崔猛,帮助他管理产业。崔猛给他钱,他也不肯要。他对飞檐走壁、耍枪弄棒的武艺很感兴趣。崔猛对他很好,花钱为他找了妻子,并购置了田产。从那时起,崔猛彻底改变了以前的鲁莽行为,每当抚摸到臂上的刺青,就不由自主地流泪。因此遇到乡邻有什么事,李申就假托受命出面排解,不告诉崔猛。

有王监生者家豪富,四方无赖不仁之辈,出入其门。邑中殷实者,多被劫掠;或迕之,辄遣盗杀诸途。子亦淫暴。王有寡婶,父子俱烝之。妻仇氏屡沮王,王缢杀之。仇兄弟质诸官,王赇嘱,以告者坐诬。兄弟冤愤莫伸,诣崔求诉。申绝之使去。过数日,客至,适无仆,使申渝茗。申默然出,告人曰:“我与崔猛朋友耳,从徙万里,不可谓不至矣;曾无廪给,而役同厮养,所不甘也!”遂忿而去。或以告崔,崔讶其改节,而亦未之奇也。申忽讼于官,谓崔三年不给佣值。崔大异之,亲与对状,申忿相争。官不直之,责逐而去。又数日,申忽夜入王家,将其父子婶妇并杀之,粘纸于壁,自书姓名,及追捕之,则亡命无迹。王家疑崔主使,官不信。崔始悟前此之讼,盖恐杀人之累己也。关行附近州邑,追捕甚急。会闯贼犯顺,其事遂寝。及明鼎革,申携家归,仍与崔善如初。

有位王监生,家中非常富有,四方的无赖之徒,经常在他家进进出出。县内许多富裕家庭常常遭受抢劫,一旦得罪了王监生,他就会派强盗将其杀害在路上。他的儿子也同样凶残淫乱。王监生有位寡婶,他们父子都跟她有奸情。王监生的妻子仇氏常常劝阻他不要胡作非为,但王监生却将她勒死。仇氏的兄弟向官府告发,但王监生贿赂了官府,反而让仇氏的兄弟被判诬告罪。仇氏兄弟无处申冤,就向崔猛求助,李申拒绝了他们,让他们走了。过了几天,来了一位客人,正巧身旁没有仆人,就让李申为客人沏茶。李申一句话没说走了出去,向人说:“我和崔猛只是朋友,我跟他充军万里,对他的照顾关心不可谓不周到。但他一点儿报酬不给,还把我当作仆人一般对待,真是不甘心!”于是愤然离开了崔家。有人把李申的话告诉了崔猛,他对李申突然的态度转变感到很惊讶,但并没有过多在意。李申忽然又向官府告状,说崔猛三年没给他工钱。崔猛感到十分奇怪,亲自与李申对质,但李申愤怒地与他争辩。县官认为李申无理,把他斥责一番,撵出了公堂。几天后,李申深夜潜入王监生家,将王监生父子、婶娘、妻子全都杀了,在墙上贴了张条子,写上自己的姓名。官府赶来追捕时,李申已经逃之夭夭。王监生家怀疑是崔猛指使的,但官府不相信。崔猛这才意识到,李申告发自己是因为担心杀人后会牵连到他。官府向周边州县发出通缉令,紧急追捕李申。这时恰逢李自成发动起义,追捕李申的事也就作罢了。明朝灭亡后,李申携家眷返回家乡,仍与崔猛保持亲密交往。

时土寇啸聚,王有从子得仁,集叔所招无赖,据山为盗,焚掠村疃。一夜,倾巢而至,以报仇为名。崔适他出,申破扉始觉,越墙伏暗中。贼搜崔、李不得,据崔妻,括财物而去。申归,止有一仆,忿极,乃断绳数十段,以短者付仆,长者自怀之。嘱仆越贼巢,登半山,以火爇绳,散挂荆棘,即反勿顾。仆应而去。申窥贼皆腰束红带,帽系红绢,遂效其装。有老牝马初生驹,贼弃诸门外。申乃缚驹跨马,衔枚而出,直至贼穴。贼据一大村,申絷马村外,逾垣入。见贼众纷纭,操戈未释。申窃问诸贼,知崔妻在王某所。俄闻传令,俾各休息,轰然噭应。忽一人报东山有火,众贼共望之;初犹一二点,既而多类星宿。申坌息急呼东山有警。王大惊,束装率众而出。申乘间漏出其右,返身入内。见两贼守帐,绐之曰:“王将军遗佩刀。”两贼竞觅。申自后斫之,一贼踣;其一回顾,申又斩之。竟负崔妻越垣而出。解马授辔,曰:“娘子不知途,纵马可也。”马恋驹奔驶,申从之。出一隘口,申灼火于绳,遍悬之,乃归。

当时土匪聚集,王监生有个侄子叫王得仁,召集了王监生当年纠集的无赖之徒,占山为盗,经常到附近村中烧杀抢掠。一天夜晚,倾巢而来,以报仇为名,袭击了崔、李两家。崔猛恰巧外出,李申在土匪闯入后才发觉,于是跳墙逃脱,隐藏在暗处。土匪找不到崔猛和李申,于是劫走了崔猛的妻子,并抢走了财物离去。李申回到家中,发现只剩下一个仆人,愤怒极了,将一根绳子剁成数十段,把短绳交给仆人,自己则带着长绳。他嘱咐仆人越过土匪窝,爬到半山腰,用火点燃绳子,分散挂在荆棘上,然后立即返回,不要回头看。仆人答应后离开了。李申发现土匪们身上都束着红腰带,帽子上也系着红绸子,于是打扮成这个样子。有匹老母马刚生下马驹,土匪把它们丢弃在门外。李申把马驹拴在桩上,骑上老马,让马口衔根木棍不让它发出声音,直奔贼巢而去。土匪们聚集在一个大村里,李申将马拴在村外,然后跳墙进入村庄。他看见土匪们乱哄哄的,仍然手持武器。李申偷偷地向他们打听,得知崔猛的妻子被关押在王得仁的住处。一会儿听到传令,让他们各自休息,匪徒们喊叫着响应。忽然一个人跑来报告,说东山有火,众贼一起向东张望,那火开始只有一二点,接着多得像天上的星星。李申大喊着东山有警,王得仁大吃一惊,带领匪徒出去查看火势。李申利用机会从王得仁身边溜了出去,随后进入屋内。他发现两个土匪守在床边,便假装对他们说:“王将军忘了带佩刀。”两个土匪争着去找刀,李申趁机挥刀砍向他们,一个被砍倒,另一个回头时也被李申砍死。李申迅速背起崔猛的妻子跳墙而出。他解开了村口的马缰绳,将缰绳交给崔妻,说:“娘子不熟悉回家的路,松开缰绳让马自己跑就行了。”母马怀念着马驹,飞奔回家,李申跟在后面。出了一个山口,李申把带的绳子点着,都挂起来,然后回到家中。

次日崔还,以为大辱,形神跳躁,欲单骑往平贼。申谏止之。集村人共谋,众羅怯莫敢应。解谕再四,得敢往二十余人,又苦无兵。适于得仁族姓家获奸细二,崔欲杀之,申不可;命二十人各持白梃,具列于前,乃割其耳而纵之。众怨曰:“此等兵旅,方惧贼知,而反示之。脱其倾队而来,阖村不保矣!”申曰:“吾正欲其来也。”执匿盗者诛之。遣人四出,各假弓矢火铳,又诣邑借巨炮二。日暮,率壮士至隘口,置炮当其冲;使二人匿火而伏,嘱见贼乃发。又至谷东口,伐树置崖上。已而与崔各率十余人,分岸伏之。一更向尽,遥闻马嘶,贼果大至,繦属不绝。俟尽入谷,乃推堕树木,断其归路。俄而炮发,喧腾号叫之声震动山谷。贼骤退,自相践踏;至东口,不得出,集无隙地。两岸铳矢夹攻,势如风雨,断头折足者枕藉沟中。遗二十余人,长跪乞命。乃遣人絷送以归。乘胜直抵其巢。守巢者闻风奔窜,揣其辎重而还。崔大喜,问其设火之谋。曰:“设火于东,恐其西追也;短,欲其速尽,恐侦知其无人也;既而设于谷口,口甚隘,一夫可以断之,彼即追来,见火必惧:皆一时犯险之下策也。”取贼鞫之,果追入谷,见火惊退。二十余贼,尽劓刖而放之。由此威声大震,远近避乱者从之如市,得土团三百余人。各处强寇无敢犯,一方赖之以安。

第二天,崔猛回家得知此事后,心中愤怒,认为这是奇耻大辱,怒气冲天,想要单枪匹马去平贼巢。李申及时阻止了他。他们召集村民商议对策,但大多数人胆怯,不敢应战。再三讲解利害,才有二十多人敢去,但又没有兵器。正巧在王得仁同族家中抓到两名奸细,崔猛欲置之死地,李申说不要杀,他下令让这二十多人手持白木棍,站成队伍,当着这些人的面割掉两个奸细的耳朵,把他们放了。村民们抱怨道:“我们这点儿队伍,本来怕土匪知道底细,现在反而把实情亮给他们。如果土匪集结而来,我们整个村庄都保全不了!”李申却说:“我正是想引他们来。”接着把窝藏奸细的那家人杀死。随后,李申派出四名人去借弓箭和火枪,又从县城借来两门大炮。天黑之后,他率领众壮士来到隘口,将大炮安置在要道上,让两个人藏着火种埋伏着,嘱咐他们看见土匪再点火放炮。李申又率领人来到山谷东口,砍下大树搁置在山崖上。接着,他和崔猛各自率领十几个人,分头埋伏在山谷两侧。一更天过去了,听到远处有马叫声,大批的土匪果然来了,一个挨一个连绵不断。等到他们全部进入山谷,便推下了砍下的大树,切断了土匪的退路。紧接着,炮火轰鸣,喊杀声震耳欲聋。土匪们慌忙撤退,人马相互踩踏。来到山谷东口,出不去,挤在一起没有空隙。而两侧山上的火枪和弓箭同时向他们射击,势如暴风骤雨,土匪被打掉脑袋打折腿的,横躺竖卧在山沟中。剩下的二十多名土匪跪地求饶,李申便派人将他们捆绑押送回去。他们乘胜直捣贼巢,守巢的土匪闻风而逃,李申等人缴获了贼巢中的武器物资就返回去了。崔猛非常高兴,询问了李申布火绳阵的原理。李申解释道:“点火于东方,以防他们往西追;火绳短,是让火赶快熄灭,恐怕敌人侦察到山上没人;在山谷口设置长火绳,因谷口狭窄,一人即可防守,即使土匪追来,见到火光也必然惊慌失措:这些都是一时冒险之举所想出的应对之策。”后来审讯被俘的土匪时,果然得知追到山谷口后,见到火光便退走了。后来这二十几个被俘的土匪,都被他们割了鼻子耳朵放走了。从此李申、崔猛等人的威名大震,远近避难的人都来依附他们,编成了三百多人的地方武装。各处的土匪强盗都不敢进犯,这一带得到了安宁。

异史氏曰:“快牛必能破车,崔之谓哉!志意慷慨,盖鲜俪矣。然欲天下无不平之事,宁非意过其通者与?李申,一介细民,遂能济美。缘橦飞入,剪禽兽于深闺;断路夹攻,荡幺魔于隘谷。使得假五丈之旗,为国效命,乌在不南面而王哉!”

异史氏说:快牛必然要弄坏车,但一定也会有出息,这便说的是崔猛啊!他意气慷慨激烈,大概很少有人能与之相比。然而他希望天下没有不公平的事,不是比那些所谓通达事理的人更有理想吗?李申本是一个平民百姓,最后却成就了美名。攀援进入敌巢,翦除禽兽于深闺之内;切断道路夹攻,扫荡妖魔于狭谷之中。假使他能参军持有五丈之旗,为国家效力,谁能说他没有可能不南面称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