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者,天之文也;山川者,地之文也;言语者,人之文也。天文失,则有谪蚀之变;地文失,则有崩竭之灾;人文失,则有伤身之患。
太阳和月亮是天空中展现的变化;山岳与江河是大地起伏的形态;言辞与话语是人们表达思想的方式。天象失序,便会导致日月的亏缺异常;地势改变,便会引发山崩河竭的灾难;人若失言,便会招致伤害自身的祸患。
故口者,言语之门户;舌者,门户之关钥。关钥动,则门户开,门户开,则言语出。出言之善,则千里应之;出言之恶,则千里违之。言失于己,不可遏于人;情发于近,不可止于远。是以君子慎其关钥,以密言语。言语在口,譬含锋刃,不可动也。动锋刃者,必伤喉舌。言失之害,非唯锋刃,其所伤者,不唯喉舌。故天有卷舌之星,人有缄口之铭。所以警佻言,防口訧也。
因此,口就像是言语所出之门,舌就像是锁门的横木。若横木被挪开,门就会开启,言语便随之而出。若言辞良善,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会得到回应;若言语恶毒,即使千里之外的人也会避之不及。一旦失言,话语就无法阻止其传播;已表露的情感,也无法在发出后收回。因此,君子慎重自律,不轻易开口。言辞尚在口中时,如同含着一把尖刀,不能随意动用。若轻动尖刀,必然会伤及咽喉与口舌。言语不当所造成的伤害,不仅如同尖刀那般锋利,其伤害范围也远超咽喉与口舌。因此,天上有名为“卷舌”的星宿,金人背后刻有“三缄其口”的铭文,正是为了警示言语轻佻之人,避免因言语不慎而导致过失。
口舌者,祸患之宫,亡灭之府也。语言者,性命之所属,而形骸之所系也。言出患入,语失身亡。身亡不可复存,言出不可复追。其犹射也:悬机未发,则犹可止;矢一离弦,虽欲返之,弗可得也。
口舌是引发灾祸的根源,也是导致灭亡的所在;言语往往与性命息息相关,与自身紧密相连。话语一旦出口,祸患随之而至;言辞失当,可能导致性命的丧失。失去的生命无法再生,说出口的话也无法收回。这就如同射箭,在弩机尚未发射前,还能阻止,但一旦箭矢离弦,即使想收回也无能为力。
《易》诫枢机,《诗》刺言玷。斯言一玷,非礛诸所磨;枢机既发,岂骇电所追?皆前圣之至慎,后人之埏熔。明者慎言,故无失言;暗者轻言,自致害灭。
周易》有云:“言行,君子之枢机”,《诗经》警示道:“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言辞若失当,不是磨石所能磨灭的;箭已射出,岂能靠惊人的电光追赶而回?这些都是前代圣人最为警惕之事,也是后人应当培养的品格。聪明的人出言谨慎,因此不会言辞失当;愚蠢的人轻率发言,往往招致伤害甚至灭亡。
昔智伯失言于水灌,韩魏蹑其肘足;魏武漏语于英雄,玄德遗其匕筋。是以头为秽器,师驰徐卅,地分三晋,土割岷蜀,亡败长衅,为天下笑,不慎言也。韩昭侯与棠磎公谋,而终夜独寝,虑梦言露子妻妾也。孔光不对温室之树,恐言之泄于左右也。
昔日智伯说水可用于灌城灭敌,韩康子与魏桓子默契相应,结果智伯遭灭;曹操曾言天下英雄唯有他与刘备,刘备因此惊慌失措,手中的汤匙与筷子都掉落了。因而后来智伯的头被当作溺器,刘备逃窜到了徐州之地;智伯的土地分为三晋,刘备在岷蜀一带割据称王。智伯失败,魏、蜀割据的结局,被天下人所嘲笑,这都是说话不谨慎的后果。韩昭侯与棠磎公谋划之后整夜独自睡觉,担心梦话被妻妾所听到;孔光不回答温室中有什么树木,害怕向身边人泄露了宫禁之事。
言者,风也;无足而行,无翼而飞,不可易也。是以圣人当言而惧,发言而忧,如蹈水火,临危险也。礼然后动,则动如春风,人不厌其动;时然后言,则言如金石,人不厌其声。故声无失行,口无过言也。
言语如风般,无足却能行,无翼却能飞,因此不可轻易出口。因此,圣人在开口时心怀恐惧,言辞出口后也常常忧虑,如同行走在沸水与烈火之间,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唯有符合礼法之后才行动,行为便如春风般和煦,人们不会对此感到厌恶;只有在适当的时机发言,言语便如金石般珍贵,人人皆会珍视。如此,行为便不会有过失,言辞也不会失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