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卷六·贵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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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剑性锐,必托槌砧以成纯钩;楚柘质劲,必资榜檠以成弴弓;人性虽敏,必藉善言以成德行。故槌砧者,夷不平也;榜檠者,矫不正也;善言者,正不善也。

越地的宝剑天生锋利,但只有经过锤锻,才能成为纯钧宝剑;楚地的柘木虽质地坚韧,但必须经过矫正,才能制成弴弓。人的天性即使聪慧,也需要听从良言,才能培养出美德。因此,槌砧用来打磨粗糙之处;榜檠用来矫正弯曲之物;而良言则用来纠正人们的缺点。

  人目短于自见,故借镜以观形;发拙于自理,必假栉以修束;心暗于自照,则假言以策行。面之所以形,明镜之力也;发之所以理,玄栉之功也;行之所以策,善言之益也。镜栉理形,其惠轻也,善言成德,其惠重也。人皆悦镜之明己形,而不慕士之明己心;人皆欲栉之理其发,不愿善言之理其情,是弃重德而采轻功,不亦倒乎?为衣冠者,己手不能,则知越乡借人以制之;至于理身,而不知借言以修其行,是处其身轻,而于冠重,不亦谬乎?

人的眼睛不善于观察自己,因此需要借助镜子来照见面容;头发不能自然而然地理顺,所以要用梳篦来梳理;内心难以自觉察觉自己的不足,因此需要通过良言来使德行发扬光大。脸面之所以能够映照清晰,是因为有明镜的作用;头发之所以能够整齐有序,是因为有玄梳的功效;德行之所以能够光辉灿烂,是因为有良言的指导。镜子与梳篦修整外貌,其益处虽小,但良言成就美德,其恩德却深厚。然而,人们往往喜欢用镜子来照出自己的容貌,却不愿意让贤士了解自己的内心;他们乐于用梳篦梳理头发,却不愿意用良言来调理性情。这种放弃深厚恩德而追求微薄利益的行为,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吗?穿衣戴帽之人,如果自己不能做出,就知道远到他乡求助他人来做,至于修身,却不懂得借助良言来修养德行,这是忽视自身而重视衣冠,难道不是荒谬吗?

  君子重正言之惠,贤于轩璧之赠,乐闻其过,胜于德义之名。故楚庄王轻千乘之国,而重申叔一言;范献贱万亩之田,以贵舟人片说。季路抱五慎之诫,赵盈佩九言之箴。以此观之,轩璧之与田邑,岂能与善言齐价哉!

君子看重正直之言的益处,超过了赠送香车美玉的价值;乐于听取他人的批评,胜过听闻对自己德行的称赞。因此,楚庄王宁愿放弃吞并陈国,也要重视申叔的建议;范献子不看重万亩封地,却认为船夫的一句规劝更为珍贵;季路持守孔子关于需要慎重的五件事的告诫,赵简子牢记子太叔教诲的九句箴言。由此可见,香车、美玉以及封地,怎能与良言的价值相提并论呢?

  夫桓侯不采越人之说,卒成骨髓之疾;吴王不听枚乘之言,终受夷灭之祸。夫人之将疾者,必不甘鱼肉之味;身之将败者,必不纳忠谏之言。故临死者,谓无良医之药;将败者,谓无直谏之臣。而不听善言,是耳聋也,非其耳之有塞,善言不入耳乎?

正如齐桓侯未接受秦越人的劝告,结果病入膏肓;吴王刘濞不听枚乘的谏言,最终遭致被诛灭的灾祸。当病症初现时,必然无法品尝到鱼肉的美味;当衰败来临时,自然也不会听取他人的忠告。因此,临终之人常叹无高明医者开药救治,将亡之人则哀叹无人敢于直言规劝。然而,不听良言之人,并非耳朵被堵塞,而是对良言充耳不闻啊!

  是以明者纳规于未形,采言于患表,从善如转圜,遣恶如去仇,正音日闻于耳,祸害逾远于身。昔尧设招谏之鼓,舜树诽谤之术,汤立司过之士,武王置诚慎之鼗。以圣哲之神鉴,穷机洞微,非有毫厘之谬也,犹设广听之术,开嘉言之路,岂不贻厥将来,表正言之益耶?以夫先圣犹能采言于刍荛,奚况布衣而不贵言乎?

因此,聪明的人会在事情尚未发生时就接受规劝,听取言外之意中的警告,接纳善言如同圆环顺畅地旋转,拒绝恶行如同对待仇敌般果断。若每天都能听取忠言,祸患与灾难便会远离自身。从前尧设置了征求规劝之鼓,舜树立了书写政治缺失的表木,汤设立了纠正过失的官吏,周武王设立了告诫谨慎之鼓。圣人以其卓越的洞察力,能够明察细微之事,毫无偏差,然而他们仍广泛听取意见,拓宽接受良言的渠道,这难道不是为了流传后世,彰显接纳正言的益处吗?这些先贤圣人尚且能够从割草打柴的人那里采集意见,何况普通百姓,难道可以不重视良言吗?

  故臣子之于君父,则有献可替否讽谏之文,知交之于朋友,亦有切磋琢磨相成之义。君子若能听言如响,从善如流,则身安南山,德茂松柏,声振金石,名流千载也。

因此,臣子对于君父,应当以委婉的言辞劝善规过。朋友之间的交往,也是以取长补短、相互成全为道义。君子如果能够接受谏言如回声般迅速,顺从善行如流水般顺畅,就会使寿命像南山一样长久,才德如松柏一样繁茂,名声如钟磬一样响亮,千古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