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禀气，必有性情。性之肝感者，情也；性之所安者，欲也。情出于性而情违性，欲由于情而欲害情。情之伤性，性之妨情，犹烟冰之与水火也。烟生于火而烟郁火；冰出于水而冰遏水，故烟微而火盛，冰泮而水通；性贞则情销，情炽则性灭。是以珠莹则尘埃不能附，性明则情欲不能染也。
人源于天地的自然之气，因此必然具备性与情。性受到外物的影响而产生情，情若未得满足则生欲。情源于性，但又可能背离性；欲由情而生，却会损害情。情的泛滥损害性，欲的膨胀则伤害情，正如烟与火、冰与水的关系一般。烟由火生，却阻碍火的燃烧；冰由水成，却妨碍水的流动。因此，烟散火才能旺，冰融水才能流；性若坚定，情自消散；情若炽烈，性便不存。因此，珠玉光洁灰尘就不能黏附，心性清明情欲就不能污染到它。
故林之性静，所以动者，风摇之也；水之性清，所以浊者，土浑之也；人之性贞，所以邪者，欲眩之也。身之有欲，如树之有蝎：树抱蝎则还自凿，身抱欲而返自害。故蝎盛则木折，欲炽则身亡。将收情欲，先敛五关。五关者，情欲之路，嗜好之府也。
因此，树本是安静的，之所以摇动，是因为风使它摇动；水本是清澈的，之所以浑浊，是因为土使它浑浊；人本是正直的，之所以变得邪恶，是因嗜欲使其迷惑。心中若怀有嗜欲，就如同树木生了蛀虫。树木因蛀虫而被侵蚀，内心因嗜欲而受到伤害。因此，蛀虫繁多，树木终将折断；嗜欲强烈，身体必然受损。要抑制情欲，首先需节制五官。五官是欲望的通道，也是嗜好的栖息地。
目爱彩色，命曰伐性之斧；耳乐淫声，命曰攻心之鼓；口贪滋味，命曰腐肠之药；鼻悦芳馨，命曰熏喉之烟；身安舆驷，命曰召蹶之机。此五者，所以养生，亦以伤生。耳目之于声色，鼻口之于芳味，肌体之于安适，其情一也。然亦以之死，亦以之生，或之贤智，或为庸愚，由于处之异也。譬由愚者之养鱼鸟也，见天之寒，则内鱼于温汤之中，而栖鸟于火林之上。水木者，所以养鱼鸟也；养之失理，必至焦烂。声色芳味，所以悦人；悦之过理，还以害生。故明者刳情以遣累，约欲以守贞，食足以充虚接气，衣足以盖形御寒；靡丽之华，不以滑性；哀乐之感，不以乱神。处于止足之泉，立于无害之岸，此全性之道也。
眼睛喜爱绚丽的色彩，被称为残害身心的斧头；耳朵偏好淫靡的音乐，被称为瓦解精神的鼓声；嘴巴贪恋美味的食物，被称为腐蚀肠胃的毒药；鼻子钟情芳香的气味，被称为灼烧喉咙的烟雾；身体享受奢华的车马，被视为招致毁灭的开端。这五种欲望既能养护生命，也能伤害身心。耳目对美好声色的追求，鼻口对芳香味道的喜爱，以及身体对舒适状态的享受，其本质是相同的。然而，也会因此而死，也会因此而生，有人因此成为贤者智士，有人却变成庸者蠢材，这取决于处理的方式不同。就像愚钝的人养鱼养鸟，看到天气寒冷，就把鱼放在温水中，把鸟送到燃烧的树上。水和树本是养鱼养鸟之物，但如果方法不当，便会导致鱼鸟灼伤、溃烂。美好的声音、色彩和味道让人感到愉悦，但若过度沉迷，反而会损害身心。因此，明智之人会摒除欲念以摆脱负累，节制嗜欲以坚守本性。食物只需填饱肚子，衣服只需遮体御寒，不让奢华之物扰乱本性，不让悲喜情绪干扰心神。处于知止知足的境界，立于没有危害的地方，这才是保全本性的途径。
夫蜂虿螫指，则穷日烦扰；蚊虫咬肤，则通宵失寐。蚊蜂小害，指肤外疾，人入山则避蜂虿，入室则驱蚊虻。何者？以其害于体也。嗜欲攻心，正性颠倒，嗜欲大害，攻心内疾，丌于指肤，亦以多也。外疾之害，轻于秋毫，人知避之；内疾之害，重于泰山，而莫之避，是弃轻患而负重害，不亦倒乎？
被毒虫蜇刺手指，人们会整日感到烦躁；被蚊虫叮咬肌肤，便会彻夜难以入眠。蚊虫的伤害虽小，手指和肌肤的不适也仅限于外表，但人们进山时会躲避毒虫，入室时会驱赶蚊子。为什么呢？因为它们对身体有害。嗜欲瓦解精神，扰乱本性，其危害极为严重，带来的内在疾患远比手指和肌肤的外在不适严重得多。外表的不适，虽然伤害微小如毫毛，人们却懂得避开；而内在的疾患，虽重如泰山，却常被忽视。躲避轻微的疾患而承受严重的病害，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人有牛马放逸不归，必知收之；情欲放逸而不知收之，不亦惑乎，将收情欲，必在危微。情欲之萌，如木之将蘖，火之始荧，手可掣而断，露可滴而灭。及其炽也，结条凌云，煽熛章华，虽穷力运斤，竭池灌火，而不能禁，其势盛也。嗜欲之萌，耳目可关，而心意可钥；至于炽也，虽襞情卷欲而不能收，其性败也。如能塞先于未形，禁欲于危微，虽求悔吝，其可得乎？
人们放养牛马，若它们未归来，总会记得去收拢回来；然而对于放纵的嗜欲，却不懂得节制，这难道不是糊涂吗？若要控制嗜欲，必须在其刚刚萌发时着手。嗜欲的萌发，就像树木新生的枝芽，像刚刚点燃的火苗，此时用手即可折断枝芽，用露水便可熄灭火苗。然而，若等到树木枝繁叶茂、高耸入云，或大火熊熊燃烧、蔓延至章华台，即使全力挥斧砍树，或用尽池水扑火，也难以阻止，因为势已难挡。嗜欲初生之际，尚可关闭耳目、遏制意念；但一旦嗜欲变得强烈，即便试图收敛情欲，也无法完全消除，因为本性已然受损。如果没有在欲念未成形时加以阻止，或在其初发时抑制，即使后来悔恨，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