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潜也,庆云未附,则与鱼鳖为邻;骥之伏也,孙阳未赏,鳖与驽骀同枥;士之翳也,知己未顾,亦与佣流杂处。自非洞明,莫能分也。
龙在隐伏时,如果没有五色祥云的衬托,就会与鱼鳖一起生活;千里马在隐匿时,如果没有伯乐的识别,就会与普通马匹同槽;贤士在隐没时,如果没有知己的探访,就会与平庸之辈混杂在一起。若非心明眼亮的人,便难以识别出这些差别。
故明哲之相士,听之于未闻,察之于未形,而鉴其神智,识其才能,可谓知人矣。若功成事遂然后知之者,何异耳闻雷霆而称为聪,目见日月而谓之明乎?
因此,明智的人在人才尚未显露名声时,就能察觉其潜力,在他未显露才华之前,就能识别其智慧和才能,这才算是真正的识人。如果仅在他已建立功名、取得成就后才发现他,这与把听到雷声视为灵敏的听觉、看到日月视为锐利的视力又有何区别呢?
故孔方諲之相马也,虽未追风逐电,绝尘灭影,而迅足之势,固已见矣。薛烛之赏剑也,虽未陆斩玄犀,水截轻羽,而锐忍之资,亦已露矣!
因此,九方諲虽然未见马疾驰如风,但从其脚步迅捷的状态已经能辨别马的优劣;薛烛虽然未在战场上斩杀猛兽,但从剑的锋利特点已能判断其品质。
故范蠡吠于犬窦,文种闻而拜之,鲍龙跪石而吟,仲尼为之下车;尧之知舜,不违桑阴;文王之知吕望,不以永日。眉睫之微,而形于色;音声之妙,而动于心。贤圣观察,不待成功而知之也。
所以,范蠡在狗洞中学习狗叫,文种便前去拜见;鲍龙坐石吟咏,孔子因此下车。尧对舜的赏识,只是桑阴未移的工夫;文王对吕望的了解,只是不到一天的时间。圣贤能够通过眉目之间的神色、听到言语的语调来迅速识别贤才,无需等到他们成功之后才了解。
陈平之弃楚归汉,魏无知识其善谋;韩信之亡于黑水,萧何知其能将,岂待吐六奇而后明,破赵魏而方识哉?若于临机能谋而知其智,犯难涉危乃见其勇,是凡夫之识,非明哲之鉴。
陈平离开楚霸王投靠汉王,魏无知即识别出他的才谋;韩信逃亡时,萧何便知道他能指挥军队。难道要等到陈平六次施展奇谋,韩信攻破赵魏之后才明白他们的才干吗?如果只有在关键时刻展现才智或勇武后才知道,这不过是常人的见识,而非智者的鉴别。
公输之刻凤也,冠距未成,翠羽树,人见其身者,谓之鸗鵄,见其首者,名日鴮鸅,皆訾其丑,而笑其拙。及凤之成,翠冠云耸,朱距电摇,锦身霞散,绮翮焱发,翙然一翥,翻翔云栋,三日而不集,然后赞其奇而称其巧。
因此,公输班在雕刻凤鸟时,当凤冠和凤爪尚未完成、翅膀未成形时,人们看到其轮廓,称它为鸗鵄;看到其头部,称其为鹈鹕,批评其丑陋并嘲笑公输班的拙劣技艺。然而,当凤鸟雕刻完成时,翠绿的凤冠高耸挺立,朱红的凤爪闪耀摇动,色彩斑斓的身体如云霞般铺展,华丽的羽翼宛如火焰般喷发。它振翅飞翔于浮云之上,三日不栖,随之人们才开始称赞其神妙,赞扬公输班的高超技艺。
尧遭洪水,浩浩滔天,荡荡怀山,下民昏垫。禹为匹夫,未有功名,尧深知之,使治水焉,乃凿龙门,斩荆山,导熊耳,通鸟鼠,栉奔风,淋骤雨,面目黧黚,手足胼胝,冦绖不暇取,经门不及过,使百川东注于海,西被于流沙,生人免为鱼鳖之患。于是众人咸歌咏,始知其贤。
在尧的时代,洪水泛滥,浩大而蔓延天际,汹涌而包围了群山,百姓陷于水灾之中。禹当时只是一个平民,没有显赫的功业和声名,尧对他非常了解,于是派他去治理洪水。禹开始开凿龙门山,劈开荆山,疏导熊耳山,贯通鸟鼠山。他不畏风雨,辛勤劳作,面色黝黑,手脚生茧。即使帽子被钩住,他也没时间去取,数次经过家门也未曾进屋。最终,他将众多河流引向东海,使百姓免于洪水的灾难。于是大家开始歌颂他,才认识到他的贤能。
故见其朴而知其巧者,是王尔之知公输也;凤成而知其巧者,是众人之知公输也;未有功而知其贤者,是尧之知禹也;有功而知其贤者,是众人之知禹也。故知人之君未易遇也。
因此,通过观察凤鸟的毛料来判断工匠的高明,是王尔对公输班的认识;而等到凤鸟雕成后才发现工匠的高明,是大众对公输班的认识。未显赫时就能识别他的贤良,是尧对禹的了解;而在获得功名之后才明白他的贤良,是大众对禹的认识。因此,鉴别人才确实非常困难,明智之人难以遇见。
侯生,夷门抱关之吏,见知于无忌;豫子,范中行之亡虏,蒙异于智伯,名尊而身显,荣满于当世,虽复刎颈魏庭,漆身赵地,揣情酬德,未报知己虚左之顾,国士之遇也。世之烈士愿为君者授命,犹瞽者之思视,躄者之想行,而目终不得开,足终不得伸,徒自悲夫!
侯嬴是夷门的守门小吏,得到了信陵君的赏识。豫让则是从范氏和中行氏那里逃亡的人,受到了智伯的厚待,名声尊贵,地位显赫,声誉远播。即使在魏国被用刀割颈,在赵国被涂漆毁容,他心怀感激,却无以回报智伯对自己像贵宾、国士一般的待遇。如今世上有许多人重情重义,愿意为赏识自己的人献出生命,但这就像盲人渴望看到光明,跛脚者渴望行走一样,眼睛始终无法看到,双脚终究不能伸展,只有自我悲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