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卷二·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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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者,天地之声,中和之纪,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人心喜则笑,笑则乐,乐则口欲歌之,手欲鼓之,足欲舞之。歌之舞之,容发于声音,形发于动静,而入于至遭。音声动静,性术之变,尽于此矣。故人不能无乐,乐则不能无形,形则不能无道,道则不能无乱。先王恶其乱也,故制雅乐以道之,使其声足乐而不淫,使其音调和而不诡,使其曲繁省而廉均。是以感人之善恶,不使放心邪气,是先王立乐之情也。

乐,体现了天地的和谐,是中正与谐和的准则,也是人性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当人心情愉快时,常会表现出笑容,笑容带来快乐,快乐则引发歌唱和舞蹈,脚步也会跟着跳动。歌声和舞步将快乐通过声音和动作展现出来,这些最终归结于至道。声音、举止和情绪变化,都在这一过程中表现出来。因此,音乐对人们来说不可或缺,音乐的表现形式也必需存在。如果没有适当的引导,就不能不发生邪乱。古代君王深恶邪乱,因此创制了雅乐,以引导民众,使音乐能够恰当地表达快乐而不放纵,使音律和谐而不怪异,使曲调繁简相宜且清亮平和,从而激发人们向善之心,不让邪恶念头靠近。这正是古代君王创立雅乐的目的所在。

  五帝殊时,不相沿乐,三王异世,不相袭礼;各像动德应时之变。故黄帝乐曰《云门》,颛顼曰《五茎》,喾曰《六英》,尧曰《咸池》,舜曰《箫韶》,禹曰《大夏》,汤曰《大濩》,武曰《大武》,此八乐之所以异名也。先王闻五声、播八音,非苟欲愉心娱耳,听其铿锵而已。将顺天地之体,成万物之性,协律吕之情,和阴阳之气,调八风之韵,通九歌之分。奏之环丘,则神明降;用之方泽,则幽祗升;击拊球石,则百兽率舞;乐终九成,则瑞禽翔。上能感动天地,下则移风易俗,此德音之音,雅乐之情,盛德之乐也。

五帝时代各自有不同的乐制,未曾沿用彼此的音乐;三王朝代更迭,各自的礼制亦不相沿袭。这些音乐体现了各自的功勋与德行,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有所变化。例如,黄帝的乐舞名为《云门》,颛顼的乐舞名为《五茎》,帝喾的乐舞名为《六英》,尧的乐舞名为《咸池》,舜的乐舞名为《箫韶》,禹的乐舞名为《大夏》,汤的乐舞名为《大濩》,武王的乐舞名为《大武》,这八代的音乐名称各具特色。先王们创制五声,布设八音,并不仅仅是为了使身心愉悦、聆听声音的激昂。而是为了顺应天地的质态,成就万物的本性,协调音律的情感,调和阴阳的平衡,均匀八风的韵律,贯通《九歌》的功用。在祭天的圆丘上演奏,天神将会降临;在祭地的方丘上演奏,地神将会显现。敲击玉磬时,百兽会随之舞动;奏毕九成时,瑞禽会飞翔。对上可以感动天地,对下可以改变风俗,这是有德之音,雅乐之情,盛世正德的音乐。

  明王既泯,风俗凌迟,雅乐残废,而溺音竞兴。故夏甲作《破斧》之歌,始为东音;殷辛作靡靡之乐,始为北声。部卫之俗好淫,故有《溱洧》、《桑中》之曲;楚越之俗好勇,则有《赴汤》、《蹈火》之歌。各咏其所好,歌其所欲,作之者哀,听之音泣。由心之所感,则形于声;声之所感,必流于心。故哀乐之心感,则焦杀啴缓之声应;濮上之音作,则淫泆邪放之志生。故延年造倾城之歌,汉武思靡嫚之色;雍门作松柏之声,齐泯愿未寒之服。荆轲入秦,宋意击筑歌于易水之上,闻者瞋目,发直穿冠;赵王迁于房陵,心怀故乡,作山水之讴,听者呜咽,泣涕流连。此皆淫泆凄怆、愤厉哀思之声,非理性和情德音之乐也。桓帝听楚琴,慷慨叹息,悲酸伤心,曰:“善哉!为琴若此,岂非乐乎?”夫乐者,声乐而心和,所以和为乐也。今则声哀而心悲,流泪而歔欷,是以悲为乐也。若以悲为乐,亦何乐之有哉!今悲思之声,施于管弦,听音者不淫则悲。淫则乱男女之辩,悲则感怨思之声,岂所谓乐哉!

随着明君的逝去,社会风俗逐渐败坏,雅乐开始衰退,淫乐却兴起。夏孔甲创作了《破斧》之歌,标志着雍和治性之乐的开端;商纣王则创作了靡靡之声,成为放纵淫乐的开端。郑、卫之地风俗放纵,因此出现了《溱洧》和《桑中》这样的乐曲;楚、越之地崇尚勇敢,因此产生了赴汤蹈火的歌声。这些音乐表达了各自的追求和愿望,作乐的人悲哀叹息,听到的人流泪哭泣。心中有所感,就会表现于音乐,音乐所蕴含的情感,必然传达于心。因此心中有或悲凉或快乐的感受,就会有或急促而衰弱、或宽绰而舒缓的声音相应而出;濮上的音调响起,邪恶和淫纵的念头随之而生。因此,李延年作的“倾城”之歌让汉武帝幻想美色;雍门乐人弹奏的“松柏”之曲使齐王想要穿御寒的衣服。荆轲在即将前往秦国时,宋意为之击筑,并在易水之滨高唱。听者瞪大眼睛,竖发冲冠。赵王被流放到房陵,心中思念故乡,而作《山木》之歌。听到的人都悲伤啜泣,泪流不止。这些淫纵、悲怆、激愤、哀伤之音,不是涵养性情、调和情感的正统音乐。汉桓帝听楚地的琴声,激动慨叹,悲痛心酸,说:​“好啊!这样的弹奏,难道不是乐吗?​”所谓乐,声音和乐而使内心平和,这才是真正的乐。如今声音悲凉而使内心哀痛,听到后落泪而叹息,这是把悲当作乐。如果把悲当作乐,还会有什么乐呢?

  故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和乐兴焉。乐不和顺,则气有蓄滞,气有蓄滞,则有悖逆诈伪之心、淫泆妄作之事。是以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乐慝礼不接心术。使人心和而不乱者,雅乐之情也。故为诗颂以宣其志,钟鼓以节其耳,羽旄以制其目,听之者不倾,视之者不邪。耳目不倾不邪,则邪音不入,邪音不入,则情性内和,情性内和,然后乃为乐也。

如今,演奏出的幽怨之声往往传递出淫纵或悲哀的情感。淫纵之声破坏了男女之间的秩序,而悲哀之声则引发幽怨和哀伤,这难道算得上真正的乐吗?当奸邪之音侵蚀人们时,人们便会以邪逆之气回应;邪逆之气显现后,淫靡之乐便会兴起。相反,当雅正之音感动人们时,人们会以和顺之气回应;和顺之气的显现将促进和谐之乐的兴盛。若音乐不和顺,气便会郁积;气郁积则会产生悖逆、欺诈、虚伪的念头,进而导致纵情放荡和不法行为。因此,奸邪之声和迷乱之色不应停留于耳目之中,淫纵之音和不正之礼不应接近内心。使人精神愉悦而不烦乱,正是雅乐所具备的情感特质。因此以《诗经》中的《颂》来表达情志,以钟鼓、羽旄等礼乐来调节视听,听到的人不会颓废,看到的人不会邪靡。耳目所听所看不颓废、不邪靡,有害的音乐便不会入心。有害的音乐不入心,精神性情便会和顺。精神性情和顺,然后才能产生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