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卷四·心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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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仪之大,可以章程(廿九年为程限也)测也,三纲之动,可以表里度也。雷霆之声,可以钟鼓传也。风雨之变,可以音律和也。故其象可观,不能匿其影;有形可见,不能隐其迹;有声可闻,不能藏其响;有色可察,不能灭其情。夫天地阴阳之难明,犹可以术数揆而耳目可知。至於人也,心居於内,情伏于里,非可以算数测也。凡人之心,险於山川,难于知天。天有春夏秋冬,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不可而知之也。故心有刚而色柔,容强而质弱,貌愿而行慢,性懁而事缓,假饰於外,以明其情。喜不必爱,怒不必憎,笑不必乐,泣不必哀,其藏情隐行,未易测也。日在天之外,而心在人之内,物亦照焉。照之於外,不可而伪内者也,而伪犹生焉;心在人之内,而智又在其内,神亦照焉,外之於内,无所取徵也。而欲求其情,不亦难乎!不洁在面,人皆耻之;不洁在心,人不肯愧。以面露外而心伏内,故善饰其情,潜奸隐智,终身不可得而见也。

天地的广袤无垠,可以通过章法与术数来测量;日月星辰的运行轨迹,可以借助圭表来推算;雷鸣的轰响,可以用钟鼓来表达;风雨的变化,可以通过音律来感知。因此,有现象被目睹,就无法隐藏其形态;有形体被发现,就无法掩盖其踪迹;有声音被听闻,就无法遮蔽其声响;有神色被察觉,就无法隐瞒其情绪。天地阴阳虽难以完全理解,仍然可以借助术数进行测度,并通过耳目来感知;然而对于人而言,思想与情感深藏于内心,无法凭借算术章法来推测。大体而言,人心的险恶远胜于山川,要了解人心比探测天象还要困难。天有春夏秋冬和昼夜更替的规律,尚且可以掌握,而人虽表面淳厚,情感却深藏于内,因而难以捉摸。因此,会有内心刚毅却神色柔和,外表强悍但本质脆弱,面容恭敬而行为轻慢,性情急躁却做事迟缓的情况。这些都是凭借外表的伪装来展示自己的性情。因此,表面的高兴未必是真正的喜爱,生气未必代表憎恶,欢笑未必源于快乐,哭泣未必出自悲伤,他们隐藏的情感和掩饰的举动,实在难以揣测。太阳悬于天穹之上,光芒照在人身之外,万物也因此被照亮。光芒来自外部,人们无法对其进行伪造,但假象依然会出现。而心藏于人体之内,智慧又深植于心中,心神也因此被照亮。从外部观察内在,难以发现任何迹象,因此想要了解他人的内心想法,岂不是非常困难吗?如果面容不洁,人们会因此感到羞愧;但若内心不净,却不会引发同样的惭愧,这是因为面容显露于外,而心灵深藏于内。因此,那些善于伪装情感,暗藏奸邪或智慧的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被发觉。

  少正卯在鲁与孔子同时,孔子门人三盈三虚,唯颜渊不去。独知圣人之德也夫!门人去仲尼而皈少正卯,盖不知仲尼之圣,亦不知少正卯之佞。子贡曰:“少正卯,鲁之丈人也,夫子为政何以先之?”子曰:“赐也还,非尔所及也!”夫少正卯心逆而险,行辟而圣,言伪而辩,词鄙而博,顺非而泽。有此五伪,而乱圣人。以子贡之明,见不能见。知人之难也,以是观之:佞与贤相类,诈与信相似,辨与智相乱。愚直相像,若荠苨之乱人参,蛇床之似縻芜也。

少正卯在鲁国,与孔子同一时代。他的讲学多次使孔子的弟子离开孔门,唯有颜渊始终未曾离去,他是唯一真正理解圣人德行的人。那些离开孔子而投奔少正卯的弟子,不仅不懂得孔子的圣贤之道,也未能看透少正卯的谄媚奸佞。子贡曾问道:“少正卯是鲁国的知名人士,您参与政事,为什么要首先杀掉他呢?”孔子回答:“赐,退下!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少正卯思维敏捷却心怀奸险,行为乖戾而顽固,言辞虚伪却善于辩论,语言粗俗却学识渊博,顺从错误并加以粉饰,这五种奸邪行径扰乱了圣人之道。”连子贡这样的睿智之人都未能识破这些,可见了解一个人是何其困难。由此看来,奸佞与贤良往往相似,虚伪与诚实容易混淆,诡辩与智慧难以区分,愚钝与耿直也显得相像。就如同荠苨与人参混淆不清,蛇床与蘼芜相类相似。

  俗之常情,莫不自贵而鄙物,重己而轻人。观其意也,非苟欲以愚胜贤,以短加长,由于人心难知,非可以准衡乎!未能虚己相推,故有以轻抑重,以短凌长,是以嫫母闚井,自谓媚胜西施;齐桓矜德,自称贤於尧舜。若子贡始事孔子,一年自谓胜之,二年以为同德,三年方知不及。以子贡之才,犹不识圣人之德,望风相崇,奚况世人而能推己耶?是以真伪绮错,贤愚杂揉,自非明哲,莫能辩也。

在世俗的常理中,没有人不抬高自己而贬低他人,重视自己而轻视别人。探究其中的道理,并非要让愚蠢胜过贤能,或让短处凌驾于长处之上,而是因为人心难以洞察,无法用衡量物体的工具来评估,也难以在没有杂念的情况下进行推论,因而出现了以轻制重、以短犯长的现象。因此,嫫母在井水中照见自己的影子,竟自认为比西施更妩媚;齐桓公夸耀功绩,认为自己比尧、舜还要贤能。正如子贡初侍孔子时,第一年便自认为已超越孔子,第二年认为自己与孔子的德行相当,直到第三年才意识到自己从未达到孔子的境界。以子贡的才华尚且无法真正了解圣贤的德行,反而盲目迎合世俗风气,何况是普通人,又怎么能推测出那些比自己更高明的人呢?因此,真实与虚伪总是交织在一起,贤良与愚蠢也常常混淆不清,若非明智睿哲之人,是无法分辨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