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卷九·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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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淳浇,俗有华茂,不可以一道治,不得以一体齐也。故无为以化,三皇之时;法术以御,七雄之世;德义以柔,中国之心;政刑以威,四夷之性。故《易》贵随时,《礼》尚从俗,适时而行也。

时代风气有淳厚与浮薄之别,习俗上有华夏与戎狄的差异,因此治理方式和统一体制不能一概而论。无为而治适用于三皇时期,而以法术治民则是在七雄时代。以道德和信义来安抚中原民众,利用政令和刑罚来威慑四方外族。《周易》强调顺应时势,《礼记》推崇遵循习俗,因时制宜地行事。

  霜风惨烈,周弃不艺禾,炎气赫曦,曹明不制裘,知时不可也;贸章甫者,不造闽越,炫赤舄者,不入跣夷,知俗不宜也。故救饿者以圆寸之珠,不如与之橡斗;贻溺者以方尺之玉,不如与之短绠。非橡绠之贵,而珠玉之贱,然而美不敌者,各在其所急也。方于饥溺之时,珠玉宁能救生死哉?是以中河失船,一瓠千金,贵贱无常,时使然也。

风霜严寒时,后稷不会种植谷物;酷热天气中,胡曹不会制作皮衣,因为他们明白当时的气候不适宜。卖黑布礼帽的人不会去闽越地区,卖红色礼鞋的人也不会去赤脚行走的夷族,因为他们清楚当地的风俗不适合。因此,救助饥饿者时,给他一寸大的圆珠不如给他一颗橡栗;对落水者来说,送一尺见方的玉石不如给他一根短绳。这并不是因为橡栗和绳索便宜,而宝珠和玉石昂贵,而是因为在饥饿和落水的情况下,橡栗和绳索更为急需。正处于饥饿和落水的时刻,宝珠和玉石怎么能救命呢?因此如果在水流中央沉船,一个能够用来渡河的瓠瓜便价值千金,事物价值的高低不是固定不变的,是形势变化使之如此。

  昔秦攻粱,惠王谓孟轲曰:“先生不远千里,辱幸敝邑,今秦攻梁,先生何以御乎?”孟轲对曰:“昔太王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玉帛,不可;太王不欲伤其民,乃去邠之岐。今王奚不去梁乎?”惠王不悦。夫粱所宝者,国也;今使去梁,非不能去乜,非今日之所宜行也。故其言虽仁义,非惠王所须也,亦何异救饿而与之珠,拯溺而投之玉乎?秦孝公问商鞅治秦之术,鞅对以变法峻刑。行之三年,人富兵强,国以大治,威服诸侯。以孟轲之仁义,论太王之去邠,而不合于世用;以商君之浅薄,行刻削之苛法,而反以成治。非仁义之不可行,而刻削之为美,由干淳浇异迹,则政教宜殊,当合纵之代,而仁义未可全行也。

从前,秦国攻打梁国时,梁惠王对孟子说道:“先生不远千里,屈尊亲临我这里,如今秦国攻打魏国,先生凭借什么来抵御呢?​”孟子回答说:“当初周太王在邠地时,面对狄人的进攻,他奉送玉器和丝织品,但仍无济于事。太王为了保护百姓的安全,最终离开邠地迁往岐山。如今您为何不考虑离开魏国呢?”梁惠王听后显得十分不悦。梁国非常珍视自己的国家,要求梁惠王离开梁国是难以接受的。因而孟子的话虽然充满仁义,但并不是梁惠王所需要的。这就像是对饥饿的人赠送宝珠,对落水者投掷玉石,毫无实际帮助。秦孝公询问商鞅治理秦国的办法,商鞅答道,改变国家法令并施行严厉的刑法。施行三年,民众富裕、军力强大,国家安定繁荣,以威力慑服诸侯。孟子仁义,主张效仿周太王离开邠地,却不适合于当代;商鞅浅薄,实行苛刻而严厉的刑法,反而使国家安定。并不是仁义之举不可以施行,而苛刻的刑法称为美政,是由于时代淳朴和浮薄的风气不同,所施行的政令与教化也应该有所改变,正值争战的动乱时期,仁义未必可以有效施行。

  故明镜所以照形,而盲者以之盖卮;玉笄所以饰首,而秃妪以之挂杙。非镜笄之不美,无用于彼也。庖丁解牛,适俗所倾;朱泙屠龙,无所用功。苛乖世务,虽有妙术,归于无用。

因此,明镜的功能是用来照出形体的,但盲人却把它用作盖酒器;玉簪是用来装饰头发的,但秃头的老妇人却将它挂在树桩上。这并不是镜子和簪子本身不好,而是对这些人来说没有实际用途。庖丁擅长宰牛,正符合当时的需求;朱泙精通杀龙,却没有机会展示他的技艺。如果违背了当时的世情,即使技艺高超,也无法施展。

  故老聃至西戎,而效夷言;夏禹入裸国,忻然而解裳。非欲忘礼,随俗宜也。墨子俭啬,而非乐者,往见荆王,衣锦吹笙;非苟违性,随时好也。鲁哀公好儒服而削,代君修墨而残,徐偃公行仁而亡,燕哙为义而灭。夫削残亡灭,暴乱之所招,而此以仁义儒墨而遇之,非仁义儒墨之不行,行非于时之所致也。

因此,老子到了西方戎族时,就学习他们的语言;夏禹进入裸国时,就欣然脱掉衣服,这并非舍弃礼法,而是顺应当地风俗;墨子提倡节俭和废除音乐,去拜见楚王时却穿上锦绣衣服并吹奏笙,这不是随意改变了性情,而是迎合楚王的喜好。鲁哀公推崇儒术,结果使国土缩减;代国的国君信奉墨家主张,最终遭到残害;徐偃王施行仁爱,却使国家灭亡;燕王哙实行大义,最终被杀害。削地、残害、灭亡、被杀,本是行凶作乱才会引起的。而这些人却因为施行仁义、提倡儒家和墨家的主张而遭遇至此,并不是仁义与儒墨主张不可施行,而是因为不符合当时形势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