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四·雪精

张岱 Ctrl+D 收藏本站

外祖陶兰风先生,倅寿州,得白骡,蹄跲都白,日行二百里,畜署中。寿州人病噎嗝,辄取其尿疗之。凡告期,乞骡尿状,常十数纸。外祖以木香沁其尿,诏百姓来取。后致仕归,捐馆,舅氏啬轩解骖赠余。余豢之十年许,实未尝具一日草料。日夜听其自出觅食,视其腹未尝不饱,然亦不晓其何从得饱也。天曙,必至门祗候,进厩候驱策,至午勿御,仍出觅食如故。后渐跋扈难御,见余则驯服不动,跨鞍去如箭,易人则咆哮蹄啮,百计鞭策之不应也。一日,与风马争道城上,失足堕濠堑死,余命葬之,谥之曰“雪精”。

我的外祖父陶兰风先生在寿州担任副职时,得到了一匹全身连蹄趾都是白色的骡子。它每天能行走二百里,外祖父就把它养在官署中。当时,寿州人一旦生病噎嗝,就会用它的尿来治疗。只要到申告那一天,百姓乞求骡尿的状纸常常有十几张。因此,外祖父用木香浸泡骡子尿,并告知百姓来取。后来,外祖父辞官回家,去世后,舅父啬轩就把白骡送给了我。我喂养它十多年,几乎从未为它准备过草料。它日夜自己出去觅食,但它的肚子总是吃得饱饱的,然而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找到食物。每天天刚亮,它必定在大门口等候开门,进棚等候驱使,如果到中午都没有被骑,它就仍然像往常一样出门觅食。后来它逐渐变得跋扈难以驾驭,但见到我却非常驯服,跨上鞍就像箭一样飞驰而去,换了别人则咆哮踢咬,想尽一切办法鞭打它都不服从。一天,白骡和一匹散养的马在城墙上争道,失足堕下壕沟摔死了,我命人埋葬了它,为它起了个谥号叫“雪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