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榭洞房,珠帘玉扆,人之所悦也,鸟入而忧;耸石巉岩,轮悦虬结,猨狖之所便也,人上而栗;五音六律,《咸池》《箫韶》,人之所乐也,兽闻而振;悬濑碧潭,澜波汹涌,鱼龙之所安也,人入而畏。飞鼯甘烟,走貊美铁,云鸡嗜蛇,人好刍豢。鸟兽与人,受性既殊,形质亦异,所居隔绝,嗜好不同,未足怪也。
层叠的木屋,深邃的内室,串珠的帘幕,玉饰的屏风,是人们乐于居住的地方,但鸟儿飞入其中却会感到忧虑;耸立的岩石,缠绕的枝藤,猿猴觉得生活其间十分便利,但人类却会感到恐惧。《咸池》《箫韶》是人们喜爱的乐曲,但野兽听到这些音乐则会惊恐而逃;瀑布碧潭中水流翻腾,鱼龙在其中自在安适,但人们进入却会感到害怕。鼯鼠喜欢食烟,貊喜欢吃铁,鸩鸟偏爱蛇,而人则喜爱食用家畜。鸟兽与人类性情不同,外形与本质也各异,居所与爱好各有所别,这些都不足为奇。
人之与兽,共禀二仪之气,俱抱五常之性。虽贤愚异情,善恶殊形,至于目见日月,耳闻雷霆,近火觉热,履冰知寒,此之粗识,未宜有殊也。声色芳味,各有正性;善恶之分,皎然自露。不可以皂为白,以羽为角,以苦为甘,以臭为香。然而嗜好有殊绝者,则偏其反矣:非可以类推,弗得以情测,颠倒好丑,良可怪也。
每一个人,都是共同接受天地之气,具备自然赋予的本性。虽然每个人的性情因贤愚而异,行为因善恶而不同,但基本的感知如眼睛能见日月,耳朵能听雷声,靠近火源会感到热,踩在冰上会感到冷,这些基本认知应当是相同的。声音、色彩、味道各有其特性,区别明显,优劣分明。不会将黑色视为白色,将羽音误为角音,将苦味当作甜味,将臭味当作香味。然而,个人的喜好往往与众不同,有时出现完全相反的情况。不能依据同类事物来推断,也不能用常理来揣测,将美好与丑陋完全颠倒,实在令人感到奇怪。
赪颜玉理,盼视巧笑,众目之所悦也;轩皇爱嫫母之丑貌,不易落英之丽容,陈侯悦敦洽之丑状,弗贸阳文之婉姿。炮羔煎鸿,臛蠵臑熊,众口之所嗛;文王嗜菖蒲之菹,不易龙肝之味。《阳春》《白雪》,《嗷楚》《采菱》,众耳之所乐也,而汉顺听山鸟之音,云胜丝竹之响;魏文侯好捶凿之声,不贵金石之和。郁金玄憺,春兰秋惠,众鼻之所芳也,海人悦至臭之味,不爱芬馨之气。若斯人者,皆性有所偏也,执其所好而与众人相反,则倒白为黑,变苦成甘,移角成羽,佩莸蒜当薰,美丑无定形,爱憎无正分也。
红润的脸颊、如玉的肌肤、流动的眼波和美好的笑容,都是众人所喜爱的。然而,轩辕黄帝却钟情于嫫母的丑陋,不被落慕的美丽所动;陈侯则偏爱敦洽的丑陋,而不受阳文的柔美所影响。烧烤的羊羔、炸制的大雁、炖煮的蠵龟、煮烂的熊掌是人们普遍喜爱的美味,但周文王却更喜欢用菖蒲腌制的菜肴,不为稀有的美味所动心。《阳春》《白雪》《噭楚》《采菱》,是大众喜爱的乐曲,而汉顺帝听到山中鸟鸣,认为那远胜于丝竹乐器的声音;魏文帝则喜爱槌子敲击的声音,不重视钟磬的和鸣。郁金、玄胆、春兰、秋蕙散发的芳香,通常都受到喜爱,但海上有个人却偏爱恶臭,不喜芬芳。像这些人,他们的性情都较为独特。他们的喜好与大多数人相反,因此将白色视作黑色,将苦味当作甜味,将角音误为羽音,将臭气当作香薰,使得美丽与丑陋没有固定的界限,喜爱与憎恶也没有确定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