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之寓世,未尝不韬形灭影、隐质遐外以全性栖命者也。夫含奇佩美、炫异露才者,未有不以伤性毁命者也。
万物都寄居在世间,没有什么能在世俗之外隐匿踪迹和形体而得以保全。那些外表华丽、才艺出众的,往往因此而遭遇灾难。
故翠以羽自残,龟以智自害,丹以含色磨肌,石以抱玉碎质。此四者,生于异俗,与人非不隔也;托性于山林,寄情于物外,非有求于人也。然而自贻伊患者,未能隐其形也。若使翠敛翮于明丘之林,则解羽之患永脱;龟曳尾于旸谷之泥,则钻灼之悲不至;丹伏光于舂山之底,则磨肌之患永绝;石亢体于玄圃之岩,则剖琢之忧不及。
比如,翠鸟因羽毛绚丽而遭受伤害,乌龟因甲壳可用于占卜而被杀戮,丹砂因颜色鲜红而被烧炼,石头因含有玉质而被击碎。这四种事物虽然生长在偏远之地,与人并非没有隔离,寄身于山林,依托世外,但它们自身却招致了这样的祸患,原因在于它们没有隐藏形迹。如果翠鸟能将翅膀收起,隐居于仙人所居的山林,便能避免被拔羽的灾难;乌龟若能尾游于日出之地的泥潭,则不会遭受雕刻与灼烧的痛苦;丹砂若将光芒隐藏在日落之地的山底,便能免于被煅烧的灾害;石头若安身于昆仑山顶的岩石上,则不会面临被剖析和琢磨的忧患。
故穷岩由岫之梓杰,生于积石,颖贯青天,根凿黄泉,分条布叶,轮菌磥硊,骐麟戏其下,鹓鸾游其颠,浮云栖其侧,清风激其间,终岁无毫厘之忧,免刀斧之入者,非与人有德也;能韬隐其质,故致全性也,路侧之榆,樵人采其条,匠者伐其柯,余有尺蘖,而为行人所折者,非与人有仇也;然而致寇者,形不隐也。
因此,深山幽谷中的树木,生长于岩石积聚的地方,枝梢直入青天,根须深入黄泉,枝叶繁茂,盘曲高耸。麒麟在下嬉戏,鹓鸾在上盘旋,浮云飘荡在旁,清风在其间吹拂,这些树木终身无忧,不受刀斧的损害,这并非因人有恩惠,而是因为它们能够收敛光芒、隐藏特性,从而保全了性命。相对而言,路旁的榆树,樵夫伐木,木匠砍伐枝干,连剩下一尺长的枝芽也被行人折断,榆树并非与人有仇怨,然而招致砍伐,是不知隐藏形迹的原因。
周鸡断尾,获免牺牲;山狙见巧,终必招害。由此言之,刚出处之理,亦可知矣。是以古之有德者,韬迹隐智,以密萁外;澄心封情,以定其内。内定则神腑不乱;处密则形骸不扰。以此处身,不亦全乎?
因此,雄鸡如果咬断自己的尾巴,就能免于成为牺牲品;山狙若炫耀自己的敏捷,必然会招致杀害。由此可见,显露与隐匿的道理便可以从这些例子中得到启示。因而古代的有德之人,都懂得不露踪迹、隐匿才智,与俗世隔离;清净心神、收敛情感,以安定内心。内心安定就会使精神不被搅乱,与世隔离就会使形体不受侵扰。以这样的方式立身处世,不就能保全生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