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者,怨之梯也;怨者,祸之府也。祸之所生,必由积怨;过之所始,多因忽小。小过之来,出于意表;积怨之成,在于虑外。故其来也,不自悔;其成也,怨不可防。防怨不密,而祸害臻焉!
过失,是招致怨恨的阶梯;怨恨,是包藏祸患的地方。祸患的产生通常是由于积累的怨恨,而过失的出现则往往因为忽视了细节。小错误的出现常常是意料之外的,而怨恨的积累也往往难以预见。因此,过失的发生难以防备,而怨恨的形成也无法追悔。防备不周,灾祸便会随之而来。
故登峭坂而不跌坠者,慎于大也;跨阜垤而好颠蹶者,轻于小也。苟兢其步,虽履险能安;轻易其足,虽夷路亦踬。智者识轻小之为害,故慎微细之危患,每畏轻微,懔懔焉若朽索之驭六马也。
攀登高陡的山坡而不摔跤,是因为对大事保持谨慎;而跨越小土丘却走得不稳,是因为对小事的忽视。如果走路时小心谨慎,即使身处险境也能平安;随意迈步,即便在平坦的道路上也可能跌倒。明智的人了解小事的危害,因而对小事中的风险和祸患保持警惕,对每个细节都充满敬畏,就如同用腐朽的绳索驾驭众多马匹一样谨慎。
鸿毳性轻,积之沉舟;鲁缟质薄,叠之折轴。以毳缟之轻微,能败舟车者,积多之所致也。故墙之崩隤,必因其隙;剑之毁折,皆由于璺。尺蚓穿堤,能漂一邑;寸烟泄突,致灰千室。怨之始也,征于隙纹,及其危害,大于墙剑。祸之所伤,甚于邑室,将防其萌,急于水火。
鸿雁的羽毛虽轻,但积累多了也能使舟船沉没;鲁地的生绢虽然薄细,叠加起来也能压断车轴。羽毛和生绢的微小之处,能造成舟船和车轴的损坏,这正是积少成多的结果。因此,墙壁的倒塌必然源于缝隙;宝剑的折损也始于裂纹。蚯蚓虽然微小,却能穿透堤岸,最终导致整个城邑被淹没;烟尘虽轻,但能从烟囱喷出,最终使千家万户化为灰烬。怨恨的初始形成,比缝隙和裂纹还要轻微,但当其发展成祸害时,往往比墙壁倒塌和宝剑折损更为严重。祸患所造成的伤害,要比淹没城市和烧毁房屋更为严重,因而防备祸患的发生,比防止水火到来更加紧急。
《夏书》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故怨不在大,亦不在小。荧荧不灭,能焚昆山;涓涓不绝,能成江河。怨之所生,不可类推;祸之所言,非可情测。或怨大而成小,或憾轻而至重,深仇不必危,而睚眦未可易也。譬如风焉,披云飞石,卷水蹶木,而入血脉不为之伤;隙穴之风,轻尘不动,毛发不摇,及中肌肤,以为深疾。大不为害,小而成患者,大风散漫,小风激射也。
夏书》中提到:“防止怨恨不仅要应对明显的仇恨,还应考虑那些隐蔽的细微之处。”怨恨的产生不仅可能由大事引发,也可能源于小事。微弱的火光可能会燃烧昆山;细小的水流可能会汇聚成江河。怨恨的形成难以预见;祸患的扩散也难以预测。有时深重的怨恨最终可能转变为小事,有时轻微的祸患却可能引发严重后果。深仇不一定很危险,而小怨却可能被轻视。就如大风能够撩拨云层,卷起沙石,掀起波涛,吹倒大树,却不会对人体内部的血液脉络造成伤害。墙缝和洞穴中的轻风虽无法掀起尘土,也不会动摇毛发,但一旦吹到人的肌肤上,可能会引发疾病。大风对人无害,而小风却可能使人患病,这正是因为大风的力量被分散,而小风则直击目标。
故汉祖免贯高之逆,魏后(曹操)泄张绣之仇,韩信削少年之辱,安国释田甲之慢。此皆遇英达之主,宽廓之衿,得以深怨而不为仇也。鲁酒薄而邯战围,羊羹偏而宋师败,郈孙以斗鸡亡身,齐侯以笑嫔破国。皆以轻蔑细怨,忘树祸端,以酒食戏笑之故,败国灭身为天下笑,不慎故也。
因此,汉高祖能够宽恕贯高的叛逆行为,曹操不计较与张绣的仇怨,韩信释怀了年轻时受到的污辱,韩安国放下了田甲的侮慢。这些人都因为遇到了心胸宽广、通情达理的人,即使怀有深怨,也没有结下仇恨。而鲁国因为献上薄酒导致邯郸被围困,宋国因为没有将羊羹分给驾车人而在战斗中溃败。郈昭伯因斗鸡的争端被杀,齐顷公因让妇人嘲笑郤克而使国家遭到攻破。这些人都是因为轻视了细小的怨恨,随意埋下祸根,最终因为酒菜、玩笑等琐事而亡国丧命,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这一切都是因为不够谨慎造成的。
识之暗者,皆以小害易微之事,以至于大患。祸之至也,人自生之;福之来也,人自成之。祸与福同门,害与利同邻,若非至精,莫能分矣。是以智患者,祸福之门户,动静者,利害之枢机,不可不慎也。
世间的愚人,往往因轻视小事、忽略细节,最终酿成大祸。灾难的降临,是由于人的过失;幸福的获得,则源自人的努力。灾祸与幸福并存,危害与利益相近,若非极其聪明的人,很难将它们分辨清楚。由此可见,智谋思虑是福祸的根由,行为举止是利害的关键,不可不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