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之序，节满即谢，五行之性，功成必退。故阳极而降，阴极而升，日中则昃，月盈则亏，此天之常道也。势积则损，财聚则散，年盛返衰，乐极还悲，此人之恒情也。昔仲尼观欹器而革容，鉴《损》《益》而叹息，此察象而识类，睹霜而知冰也。
四季轮转，节气一旦充盈便会消逝；五行交替，作用一旦完成便会退散。因此，阳气到达极点时阴气便开始下降，阴气达到顶峰时阳气又重新上升。太阳升至正午后便逐渐西斜，月亮满盈之后便开始亏缺，这都是天象的自然规律。势力积累过多就会衰减，财富聚集过盛便会散失，年华达到巅峰便会走向衰老，快乐达到极致便会转为悲伤，这是世事的常理。从前，孔子看到注满则倒的欹器时，便改变了神色；读到《周易》中的《损》卦和《益》卦时，也因此感慨叹息。这是因为从表象中可以预见事物的发展，就像看到霜冻便知道冰雪即将到来。
夫知进而不知退，则践盈满之危；处存而不忘危，必履太山之安。故雷在天上曰大壮，山在地中曰谦，谦则裒多益寡，壮则非礼勿履。处壮而能用礼，居谦而能益寡，降高以就卑，抑强而同弱，未有谦尊而不光，骄盈而不毙者也。
若只知一味前进而不懂得适时后退，便会因过于满盈而遭遇灾祸；反之，身处安稳时不忘潜在的危机，便能如泰山般稳固长久。天上响雷是大壮卦的卦象，地中有山是谦卦的卦象。谦卦说要减损多余、增补不足，大壮卦说不要做不合礼制的事情。处于大壮卦所象征的处境时，要能遵循礼法，处于谦卦所象征的处境时，要能增补不足。降低身份以迁就低位，抑制强势而同于弱势。没有谦逊而不荣耀，自满而不毁败的事情。
圣人知盛满之难持，每居德而谦冲：虽聪明睿智，而志逾下，富贵广大，而心逾降；勋盖天下，而情逾抑，不以德厚而矜物，不以身尊而骄民。故楚庄王功立而心惧，晋文公战胜而色忧，非憎荣而恶胜，乃功大而心小，居安而念危也。夏禹一馈而七起，周公一沐而三握发，食不遑饱，沐不及晞，非耐饥而乐劳，是能心急于接士，德处于谦光也。
圣人深知满盈和盛极之势难以长久，因此时常保持谦虚与顺从的美德。尽管智慧超群，却依旧心志谦和；虽拥有富贵，却依然心态平静；即使功绩盖世，依然保持警惕。他们不因德行深厚而在同辈间自夸，也不因身份尊贵而对民众表现出傲慢。所以，楚庄王即便立下战功，仍心怀戒惧；晋文公即使作战得胜，仍感到忧虑。他们并非憎恨荣誉、厌恶胜利，而是因为功业越大便越加小心，处境越安全也会想到潜在的危机。夏禹用餐时七次起身，周公洗头时三度握住散开的头发，他们并非乐于忍受饥饿和劳累，而是心急于接待贤士，心中怀有谦虚待人的美德。
《易》曰：以贵下贱，大得民也。是以君子高而能卑，富而能俭，贵而能贱，智而能愚，勇而能怯，辩而能讷，博而能浅，明而能暗，是谓损而不穷也。
周易》中说：“身份尊贵而能甘居低贱之位，因而大得民心。”所以君子居高而能谦卑，富有而能俭朴，显贵而能处贫贱，智慧而能敦厚，勇敢而能戒惧，善辩而能少言，博学而能浅近，聪明而能内敛，这就叫谦退而不陷入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