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楼十二重,四户八绮窗。
绣桷金莲花,桂柱玉盘龙。
珠帘无隔露,罗幌不胜风。
宝帐三千所,为尔一朝容。
扬芬紫烟上,垂彩绿云中。
春吹回白日,霜歌落塞鸿。
但惧秋尘起,盛爱逐衰蓬。
坐视青苔满,卧对锦筵空。
琴瑟纵横散,舞衣不复缝。
古来共歇薄,君意岂独浓?
唯见双黄鹄,千里一相从。
此诗以“凤楼十二重”、“绣桷金莲花”等浓墨重彩的铺陈开篇,极写宫阙楼台之华美奢靡,亦暗示了宫廷生活的封闭与脆弱;中间部分以春秋代序暗喻时光流转、盛衰难料,直指繁华凋零,以荒芜庭院与冷落宴席的今昔对比,强化了物是人非的悲怆;最后痛陈权力倾轧下恩宠难常,既批判了帝王情意的凉薄本质,又借候鸟的忠贞不渝寄托了对纯粹情感的向往。全诗借宫廷兴衰之变,在绮丽辞藻与冷峻哲思的交织中,揭示了富贵无常、真情难觅的深刻主题。
曹植封陈王,谥思,故世称陈思王。鲍照此诗题“代陈思王”,但今《曹植集》未见原作,可能已佚。《玉台新咏》著录此篇,题作《煌煌京洛行》。《乐府诗集》收魏文帝曹丕《煌煌京洛行》四言诗一首,鲍照是否拟之,未可确知,但从内容上推测,可能性不大。
此诗的题旨,大致如郭茂倩在《乐府诗集》中所说:“始则盛称京洛之美,终言君恩歇薄,有怨旷沉沦之叹。”诗中写了一个色艺双绝的女子,备受君王宠爱,享受着无比的尊荣,但色衰爱弛的前景始终使她忧心忡忡。全诗的过程,就是细腻曲折而又一气呵成地展开她的内心矛盾的过程。
开头六句都是景语,用赋的手法进行铺叙,极写宫室之富丽华美。“凤楼”,据《晋宫阙名》(《古诗笺》闻人倓注引)云:“总章观仪风楼一所,在观上。广望观之南,又别有翔凤楼。”当然,这里只是用以形容女子所居的华贵,未必是实指。“十二重”,言楼的层次之多。“四户八绮窗”,以“户”“窗”之多,概括建筑之精巧。发端两句总写“凤楼”外观的规模气势,给人以立体感的总体印象。
接下几句,用几组分镜头摄取楼内局部细部图像。“桷”,是方形的椽子。一般在织物上刺花称作“绣”,此用于形容雕刻着金莲花的“桷”,新颖生动。椽子尚且如此,柱子更其华贵。它用桂木制成,贵重而芳香。《三辅黄图》载:“甘泉宫南有昆明池,池中有灵波殿,皆以桂为殿,风来自香。”柱上还盘旋着精雕细琢的玉龙,令人想见其豪华。这一组分镜头重在楼的建筑。门上垂挂珍珠串成的帘子,窗旁飘拂丝罗织就的帷幕。“无隔露”,是说露珠潜入与珠帘同其晶莹,难以辨别;“不胜风”,可见帷帐质料的轻细柔美,犹如弱不禁风的娇女。这一组分镜头重在楼的饰物。这两联前者呈静态,后者呈动态,精工富艳,各臻其妙。
“宝帐三千所”,据《西京杂记》“帝为宝帐,设于后宫”之语,可见是指后宫的三千佳丽。这三千宫人,人数不可谓不多矣;居于宝帐,地位不可谓不高矣。但是,今朝她们却只有一个使命——为这位绝代佳人梳妆打扮。“为尔一朝容”,是女主人公亮相后的一句内心独白。她颇有几分炫耀和得意地对自己说:看哪,这么多争奇斗妍的名花仙姝,现在都俯伏在你面前,听任你的差使了!这一句独白,使一个宠压群芳、踌躇满志的后宫美人形象,跃然于纸上了。
“扬芬”四句,在女子出场后,又进一步写其才貌。“扬芬”,扬送芬芳,比喻传播美名。如《晋书·桓彝传赞》云:“扬芬千载之上。”“垂彩”,焕发光彩,形容容色动人。“紫烟”,谓瑞云,郭璞《游仙》诗:“驾鸿乘紫烟。”“绿云”,也指异色祥云。这两句重言复义,写这位美女容颜绝世,芳名倾动遐迩,恍若高居云端的天界人物。“春吹”一联,转写她的才艺。闻人倓解释此联说:“言其吹响可以回春,歌声足以召秋也。”夸饰了这位美女奏乐和歌唱的惊人才艺。古人形容歌声之妙,常用“响遏行云”、“歌声绕梁”的典故,这里独创地用“落塞鸿”的夸张手法,不落窠臼。以上十二句是此诗第一部分,语言多华丽与明朗色泽,反映出美女的愉悦欣快之情。但是,“一朝”中暗透出欢爱之不常,“霜歌”中又悄悄逗出秋意。这些,都为感情的跌宕转折预作地步,针线很密。
“但惧”以下,悬拟宠爱由盛而衰的寂寞凄凉情景,语调急转直下,与上文形成强烈对比。“但惧秋尘起,盛爱逐衰蓬”,是说盛宠中的美人担忧着,一旦色衰,君主的爱怜就将立即失去,犹如秋天的风尘一到,转蓬就立即被吹离蓬根,飘得无影无踪。“秋尘”承上句的“霜歌”,此语一出,悲凉的气氛顿然而生。“坐卧”一联,更进一步设想被遗弃后的惨凄景况:院内长满青苔,人迹罕至,昔日豪华如锦的筵宴也不再举行。往日的繁华喧闹,变成了一派萧条冷落。女主人公坐着或躺着,都是百无聊赖,难以为怀。“琴瑟”两句,照应前面“春吹”一联,对比强烈:乐器横七竖八地丢了一地,没有人收拾,成匹的绫罗空自堆着,再也不会被缝制成舞衣。“舞衣”句又是对上文奏乐、歌唱的补充:她还长袖善舞。这么一位才色双全的佳人,忽作如此可怕的“但惧”想,有没有根据呢?诗令人带着这样的悬念,进入高潮的第三部分。
“古来共歇薄,君意岂独浓?”意谓:自古君王都薄情无义,难道宠爱自己的君王会例外地情意特别浓厚吗?两句口吻相当婉转,虽是对君王的讽刺和谴责,但还有一丝感悟君王的期待。然而这种期待她自己也知道太渺茫了,因此只有仰望天空,以“唯见双黄鹤,千里一相从”这样韵味悠长、含蓄无尽的画面结束了全部心理活动。结尾两句仿效《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有“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之妙。全诗犹如一个偏正式转折复句,至此才唱出了古代女子以色事人、荣枯转瞬的一曲悲歌,从而使诗的正意现露出来。以男女之情喻君臣之意,是《诗经》、《离骚》以来诗歌常用的比兴手法。鲍照此诗娴熟地运用这一手法,描绘细腻,抒情深婉,鞭挞了历代君王的无情无义,能引起无数失意文人的共鸣。这或许就是诗人创作此篇的用心所在。
参考资料:
《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743-745页
鲍照(约415年~466年)南朝宋文学家,与颜延之、谢灵运合称“元嘉三大家”。字明远,汉族,祖籍东海(治所在今山东郯城西南,辖区包括今江苏涟水,久居建康(今南京)。家世贫贱,临海王刘子顼镇荆州时,任前军参军,故又称他为鲍参军。刘子顼作乱,照为乱兵所害,年五十余岁。他长于乐府诗,其七言诗对唐代诗歌的发展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与谢灵运、颜延之同创“元嘉体”,合称“元嘉三大家”。有《鲍参军集》。
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六幺 一作:绿腰)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暂歇 一作:渐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服 一作:伏)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银篦 一作:云篦)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近郭城南山寺深,亭亭奇树出禅林。
结根幽壑不知岁,耸干摩天凡几寻。
翠色晚将岚气合,月光时有夜猿吟。
经行绿叶望成盖,宴坐黄花长满襟。
此木尝闻生豫章,今朝独秀在巴乡。
凌霜不肯让松柏,作宇由来称栋梁。
会待良工时一眄,应归法水作慈航。
衡山苍苍入紫冥,下看南极老人星。
下飙吹散五峰雪,往往飞花落洞庭。
气清岳秀有如此,郎将一家拖金紫。
门前食客乱浮云,世人皆比孟尝君。
江上送行无白璧,临歧惆怅若为分。
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
有兔爰爰,雉离于罦。我生之初,尚无造;我生之后,逢此百忧。尚寐无觉!
有兔爰爰,雉离于罿。我生之初,尚无庸;我生之后,逢此百凶。尚寐无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