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弱冠未仕,缔交戚里,驰骛王室,遨游许史。归而称曰:狭邪才女,铜街丽人,亭亭似月,嬿婉如春,凝情待价,思尚衣巾。芳逾散麝,色茂开莲。陆离羽佩,杂错花钿。响罗衣而不进,隐明灯而未前。中步檐而一息,顺长廊而回归。池翻荷而纳影,风动竹而吹衣。薄暮延伫,宵分乃至。出暗入光,含羞隐媚。垂罗曳锦,鸣瑶动翠。来脱薄妆,去留馀腻。沾粉委露,理鬓清渠。落花入领,微风动裾。
译文
一位没有功名的青年客人,在有权势的外戚家游玩。归来后称赞到:小街曲巷有一位才华出众的少女,是都城繁华街道上赫赫有名的美人。面目清朗似皎皎明月,娇美的样子如明媚春光使人感到温馨。专心等待善价卖身,一心想要匹配儒雅的少年。身上沁人的芳香比那散发的麝香还要令人心醉,容貌娇美如盛开的荷花。以翠鸟华贵羽毛为饰的佩带参差错综,镶嵌各种颜色的金花令人眼花撩乱。罗绮微响却不进入屋内,隐身在点点烛光后在不向前走。走廊中暂停玉步,倚槛小憩,顺着长廊轻盈返回。池中的荷叶翻飞而起,把丽人的身影纳入水中。清风摇动翠竹摇曳美人衣。黄昏久久伫立,夜半时分终于在丽人焦急渴望中来到。屋外昏暗室内烛光灼灼,藏起美人妩媚的容貌。罗裙下垂,穿着色彩鲜艳华丽衣裳;轻移莲步,精美首饰撞击发出悦耳声响。脱下身上轻薄的衣着,去除脸上剩余的油垢。脂粉被晶莹的晨露沾湿,她对着清澈的渠水略微整理一下云鬓。轻柔的落花飘入她的衣领;清风徐来,拂动了她的单衣。
注释
弱冠(guàn):弱是年弱的意思,依古礼男子二十岁行加冠礼,所以也用“弱冠”代指二十岁左右。
未仕:没有做官。
缔交:缔约结交。戚里:本是汉代长安城中外戚居住的地方,这里指一般京城中外戚居住的地方。
驰骛(wù):指奔走趋赴。
王室:指帝王之家。
许史:指外戚之家。许,汉宣帝的许皇后,汉元帝的母亲。许皇后死后,其父及两位叔父皆封为侯。史,卫太子史良娣,汉宣帝祖母,宣帝即位,封史良娣兄史恭之三子为侯。
狭邪:小街曲巷。古乐府有《长安有狭邪行》,故专指都市中人烟稠密的狭窄街巷。邪,通“斜”,街巷。
铜街:即铜驼街,在洛阳城中洛阳宫南金马门处,也是都城繁华之处。
亭亭:面目清朗的样子。
嬿(yàn)婉:和顺美好的样子。
凝情:专心。
尚:匹配。衣巾:衣是常服,巾是男子裹束头发的幅巾,这里指未入仕的儒雅少年。据史载汉末一些王公以幅巾代替王服来表现儒雅。
逾:超过。
散麝(shè):散发的麝香。
茂:比……更茂盛。
开莲:盛开的莲花。
陆离:众多纷杂的样子。
羽佩:用翡翠鸟羽毛装饰的佩饰。
花钿(diàn):花朵状的首饰。
明镫(dēng):指丽人打的灯。镫:“灯”本字。
中:中途。
步檐:长廊。
一息:歇息一次。
池翻荷而纳影:池中的荷叶翻飞而起,把丽人的身影纳入水中。
薄暮:黄昏。薄,通“迫”,近。
延伫:久久伫立。
宵分:夜半。
暗:指室外。
光:指有灯光的室内。
隐:收藏。
媚:指妩媚的容貌。
垂罗曳(yè)锦:指衣裙下垂而拖在地上。罗、锦,皆指有花纹的丝织衣物。曳,拖。
瑶:美玉。指玉佩。翠:即上文之羽佩。
薄妆:轻薄的装束。妆,通“装”。
馀腻:剩余的油垢。
沾粉委露:滴落的露水沾湿脸上的妆粉。沾,沾染。委,委积。
理鬓清渠:面对着清澈的水渠整理鬓发。
裾(jū):指单衣。
参考资料:
赵逵夫.《名家注评古典文学丛书 汉魏六朝赋点评》.陕西:三秦出版社,2010年9月:第322页—324页
王飞鸿.《中国历代名赋大观》.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年07月第1版:第424页
《丽人赋》创作于公元460年(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四年),当时二十岁左右的沈约在京城四方交游中结识了一位丽人,两人曾相互爱恋,晚上私下偷偷相会,这篇赋即是沈约为此丽人而作。
参考资料:
唐燮军.《史家行迹与史书构造:以魏晋南北朝佚史为中心的考察》.浙江: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3月:第204-206页
自宋玉的《高唐赋》、曹植的《洛神赋》之后,从两晋到南北朝,出现了大量以美人为吟诵对象的作品,其中南朝沈约的《丽人赋》可谓其中佼佼者。《丽人赋》之所以不能与《高唐赋》、《洛神赋》比肩,是它塑造的丽人远没有巫山神女及洛川神女的影响大。但丽人也是很光彩的。《丽人赋》之丽人乃南北朝艺妓的典型形象。中国的妓乐,两汉三国时期就很风行,但却是在宫廷贵族之间,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便伸展到了官僚富豪。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妓乐之风的一个高峰。从《丽人赋》等咏妓诗可以看出南北朝时期的乐妓已具乐妓之典形风格。
先介绍丽人所在之处,含蓄地指出了丽人的身份。从“狭邪才女”到“杂错花钿”,先写其容貌特点,后写其华美的服饰。“狭邪才女,铜街丽人”两句含有典故,前句出自古乐府《长安有狭斜行》,后世用“狭斜”街道指代娼妓居住之所;后句中的“铜街”指的是“铜驼街”,陆机《洛阳记》中有言:“洛阳有铜驼街,汉铸铜驼二枚,在宫南四会道相对。”后世用来指代城市内的繁华街道。用这两个典故,则隐晦地指出丽人本是娼妓的身份。
其后,沈约分别从静态与动态两个角度展开描写。“亭亭似月,嬿婉如春”,丽人姿容如皎洁的明月,神态仿如充满生机的春光,一静一动,既充满诗情画意,又把丽人的不同形象描绘得栩栩如生。丽人的容貌、神态已宛在眼前,作者又更进一步,通过香味、服装、首饰等现实中的细节,写丽人之美。
再从“响罗衣而不进”到“风动竹而吹衣”写丽人的到来。由静态转入动态,由对人物外貌的正面描写转入对情景的描绘,以期在有画面、有情节的场景中显现人物特点。走路时罗衣摩擦的簌簌声隐约传来,忽明忽暗的灯光将人影投射到地上,但是却并未看到人物登场。“响罗衣而不进,隐明灯而未前”两句,并未直接点出具体人物,却包含两位主角:一个是着罗衣隐明灯的丽人,一个是焦急等待中的男子。
丽人终于出场,她“中步檐而一息,顺长廊而回归”,在细微的动作描写中,丽人的踌躇、顾虑、矜持体现出来,而男子盼而不得的失落心情也隐约可察。
“池翻荷而纳影,风动竹而吹衣”,在满池荷花的映衬下,丽人窈窕的身影渐去渐远,轻风吹过竹林, 丽人轻薄的罗衣飘逸飞扬。荷花、竹林两个简单意象,共同构建出清新雅致的意境,并衬托出了丽人的动人姿态。
从“薄暮延伫”到最后,写了丽人夜半而来、天明而去的情景。丽人“薄暮延伫,宵分乃至”,出入时脸上含羞,面有媚态,锦衣飘飘,头饰摇摇。文中正面描写丽人的妩媚动人,又像是在以一直未出场的男子的视角欣赏佳人。
“来脱薄妆,去留余腻”一句,隐含一夜欢爱的信息,写出男子的留恋和回味。丽人离去时,“沾妆委露,理鬓清渠。落花人领,微风动裾”,这一幕情景美好而和谐,令人也不由得心生柔情蜜意。全文在意味悠长的情景中结束,引人遐思。
沈约运用多种艺术手法,对丽人进行了多方面的细致描绘,并且摆脱了楚辞以来文人惯用“香草美人”寄托身世的传统,认为“美”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另外,文章文辞艳丽,对偶精工,显现出南朝骈赋富、轻、艳的特点。
参考资料:
白雪 李倩.《古文鉴赏大全集》.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年10月:第284页—285页
这篇赋文用疏畅清淡的语言写出了一位女子的风姿神韵。文章开头五句仿赋序的形式,引出一段佳人幽会的故事;其后的正文,先介绍丽人所在之处,含蓄地指出了丽人的身份;其次写其人,有面容描写、有性情描写、有气息描写、有颜色描写、有服饰描写,虽略有铺张,却仅寥寥数笔,静中含动,人物形象呼之欲出;接下来叙写丽人到来,完全是寻常叙述,写出人物婀娜娇弱的姿态;最后六句写丽人和少年共欢及重新打扮,其侧重点仍在对丽人美好姿态的描写,至“落花人领,微风动裾”全文戛然而止,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这篇文章是体物赋中的小品,它的词句虽然清淡,却不失华美,含蓄与善于摹情写态是其一大特色。
沈约(441~513年),字休文,汉族,吴兴武康(今浙江湖州德清)人,南朝史学家、文学家。出身于门阀士族家庭,历史上有所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的说法,家族社会地位显赫。祖父沈林子,宋征虏将军。父亲沈璞,宋淮南太守,于元嘉末年被诛。沈约孤贫流离,笃志好学,博通群籍,擅长诗文。历仕宋、齐、梁三朝。在宋仕记室参军、尚书度支郎。著有《晋书》、《宋书》、《齐纪》、《高祖纪》、《迩言》、《谥例》、《宋文章志》,并撰《四声谱》。作品除《宋书》外,多已亡佚。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虏骑 一作:胡骑)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名编 一作:名在)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思美人兮,擥涕而竚眙。
媒绝而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
蹇蹇之烦冤兮,陷滞而不发。
申旦以舒中情兮,志沈菀而莫达。
愿寄言于浮云兮,遇丰隆而不将;
因归鸟而致辞兮,羌迅高而难当。
高辛之灵盛兮,遭玄鸟而致诒。
欲变节以从俗兮,媿易初而屈志。
独历年而离愍兮,羌冯心犹未化。
宁隐闵而寿考兮,何变易之可为!
知前辙之不遂兮,未改此度。
车既覆而马颠兮,蹇独怀此异路。
勒骐骥而更驾兮,造父为我操之。
迁逡次而勿驱兮,聊假日以须时。
指嶓冢之西隈兮,与曛黄以为期。
开春发岁兮,白日出之悠悠。
吾将荡志而愉乐兮,遵江夏以娱忧。
擥大薄之芳茝兮,搴长洲之宿莽。
惜吾不及古人兮,吾谁与玩此芳草?
解萹薄与杂菜兮,备以为交佩。
佩缤纷以缭转兮,遂萎绝而离异。
吾且儃佪以娱忧兮,观南人之变态。
窃快在中心兮,扬厥冯而不竢。
芳与泽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
纷郁郁其远承兮,满内而外扬。
情与质信可保兮,羌居蔽而闻章。
令薜荔以为理兮,惮举趾而缘木。
因芙蓉而为媒兮,惮褰裳而濡足。
登高吾不说兮,入下吾不能。
固朕形之不服兮,然容与而狐疑。
广遂前画兮,未改此度也。
命则处幽吾将罢兮,愿及白日之未暮也。
独茕茕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当薛侯之初令也,珰而虎者,张甚。郡邑之良,泣而就逮。侯少年甫任事,人皆为侯危。侯笑曰:“不然。此蒙庄氏所谓养虎者也。猝饥则噬人,而猝饱必且负嵎。吾饥之使不至怒;而饱之使不至骄,政在我矣。”已而果就约。至他郡邑,暴横甚,荆则招之亦不至。
而是时适有播酋之变。部使者檄下如雨,计亩而诛,计丁而夫。耕者哭于田,驿者哭于邮。而荆之去川也迩。沮水之余,被江而下,惴惴若不能一日处。侯谕父老曰:“是釜中鱼,何能为?”戒一切勿嚣。且曰,“奈何以一小逆疲吾赤子!”诸征调皆缓其议,未几果平。
余时方使还,闻之叹曰:“今天下为大小吏者皆若此,无忧太平矣。”小民无识,见一二官吏与珰相持而击,则群然誉。故激之名张,而调之功隐。吾务其张而不顾其害,此犹借锋以割耳。自古国家之祸,造于小人,而成于贪功幸名之君子者,十常八九。故自楚、蜀造祸以来,识者之忧,有深于珰与夷者。辟如病人,冀病之速去也,而纯用攻伐之剂,其人不死于病而死于攻。今观侯之治荆,激之耶,抑调之耶?吏侯一日而秉政,其不以贪功幸名之药毒天下也审矣。
侯为人丰颐广额,一见知其巨材。今年秋以试事分校省闱,首取余友元善,次余弟宗郢。元善才识卓绝,其为文骨胜其肌,根极幽彻,非具眼如侯,未有能赏识其俊者。余弟质直温文,其文如其人,能不为师门之辱者。以此二士度一房,奚啻得五?侯可谓神于相士者也。侯之徽政,不可枚举。略述其大者如此。汉庭第治行,讵有能出侯上者?侯行矣。
呜呼。使逆珰时不为激而为调,宁至决裂乎?谁谓文人无奇识,不能烛几于先也。
汉朝陵墓对南山,胡虏千秋尚入关。
昨日玉鱼蒙葬地,早时金碗出人间。
见愁汗马西戎逼,曾闪朱旗北斗殷。
多少材官守泾渭,将军且莫破愁颜。
韩公本意筑三城,拟绝天骄拔汉旌。
岂谓尽烦回纥马,翻然远救朔方兵。
胡来不觉潼关隘,龙起犹闻晋水清。
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
洛阳宫殿化为烽,休道秦关百二重。
沧海未全归禹贡,蓟门何处尽尧封。
朝廷衮职虽多预,天下军储不自供。
稍喜临边王相国,肯销金甲事春农。
回首扶桑铜柱标,冥冥氛祲未全销。
越裳翡翠无消息,南海明珠久寂寥。
殊锡曾为大司马,总戎皆插侍中貂。
炎风朔雪天王地,只在忠臣翊圣朝。
锦江春色逐人来,巫峡清秋万壑哀。
正忆往时严仆射,共迎中使望乡台。
主恩前后三持节,军令分明数举杯。
西蜀地形天下险,安危须仗出群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