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蚕桑之费也
红线毯,择茧缲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
染为红线红于蓝,织作披香殿上毯。
披香殿广十丈馀,红线织成可殿铺。
彩丝茸茸香拂拂,线软花虚不胜物。
美人蹋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
太原毯涩毳缕硬,蜀都褥薄锦花冷,
不如此毯温且柔,年年十月来宣州。
宣城太守加样织,自谓为臣能竭力。
百夫同担进宫中,线厚丝多卷不得。
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译文
红线毯,是南方女子经过采桑养蚕、择茧缫丝、拣丝练线、红蓝花缲制等重重工序,日夜勤织而织就的。
费尽了心血和汗水缲成的红线比红蓝花还要红,织成的毛毯却被铺在宫殿地上当做地毯。
披香殿广阔到足有十丈多长,这些红线毯正好与宫殿地面的大小适合而铺满。
红线毯松软的质地简直受不了任何东西来压,而幽幽的芳香、美丽的图案无人爱惜欣赏。
美人们在上面任意踩踏歌舞,她们的纤纤细足陷没于毯内,随便踏践。
太原出产的毛毯硬涩,四川织的锦花褥又太薄。
都不如这种丝毯柔软暖和,于是宣州岁岁上贡线毯。
宣州太守为表对上位者的尽心竭力,令织工翻新花样、精织勤献。
线毯线厚丝多不好卷送,费就千百劳力担抬入贡。
得享高官厚禄的宣州太守知道不知道,织就一丈毯,需费千两丝,多么劳民伤财!
地不知冷暖,劳苦人民却靠这生存啊,不要再夺走人民赖以织衣保暖的丝去织就地毯了。
注释
红线毯:一种丝织地毯。此类红线毯是宣州(今安徽省宣城市)所管织造户织贡的。据《新唐书·地理志》宣州土贡中有“丝头红毯”之目,即此篇所谓“年年十月来宣州”的“红线毯”。
缫(sāo)丝:将蚕茧抽为丝缕。
拣:挑选。练:煮缣使熟,又有选择意。
红蓝:即红蓝花,叶箭镞形,有锯齿状,夏季开放红黄色花,可以制胭脂和红色颜料。
红于蓝:缲成的丝线,比红蓝花还红。
披香殿:汉代宫殿名。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曾在此轻歌曼舞。这里泛指宫廷里歌舞的处所。“披香殿”原为汉代宫殿名,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曾在此地轻歌曼舞,这里借指宫廷歌舞之地。
可殿铺:亦可作“满殿铺”解。可,适合。
不胜(shēng):承受不起。
涩:不柔润。毳(cuì),鸟兽的细毛。
加样织:用新花样加工精织。加样,翻新花样的意思。
线厚:是说丝毯太厚。卷不得:是说不能卷起。
千两丝,不是实指,虚写所耗费蚕丝之多。
地衣:即地毯。
参考资料:
严杰 编选.白居易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45-46
姜洪伟.白居易诗词选.合肥:黄山书社,2008:51-52
《红线毯》是一首乐府诗。此诗通过宣州进贡红线毯的事,对宣州太守一类官员讨好皇帝的行为加以讽刺,又着重地暴露最高统治者为了自己荒淫享乐,毫不顾惜织工的辛勤劳动而任意浪费人力物力的罪恶。全诗形式较自由,长短句协调有致,语言质朴直率,感情激烈直露,记事直截了当,是“歌诗合为事而作”的生动示例。
这是组诗《新乐府五十首》的第二十九首诗。中唐“时政”之弊很多,其一是地方官“每假进奉,广有诛求”(白居易《论裴均进奉银器状》)。“宣州太守”的进奉“红线毯”就是一例。《元和郡县志》卷二八载,宣州“自贞元后,常贡之外,别进五色线毯”。这触发了白居易对“宣州太守”一类昏官的愤怒鞭挞与对“生民病”(《寄唐生》)的同情心,“然后兴于嗟叹,发于吟咏,而形手”(《策林》六十九),创作了此诗。
参考资料:
严杰 编选·白居易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
白居易(772年-846年),字乐天,号香山居士,又号醉吟先生,祖籍太原,到其曾祖父时迁居下邽,生于河南新郑。是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唐代三大诗人之一。白居易与元稹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世称“元白”,与刘禹锡并称“刘白”。白居易的诗歌题材广泛,形式多样,语言平易通俗,有“诗魔”和“诗王”之称。官至翰林学士、左赞善大夫。公元846年,白居易在洛阳逝世,葬于香山。有《白氏长庆集》传世,代表诗作有《长恨歌》《卖炭翁》《琵琶行》等。
人亡有此忽惊喜, 兀兀对之呼不起。
嗟余只影系人间, 如何同生不同死?
同死焉能两相见, 一双白骨荒山里。
及我生时悬我睛, 朝朝伴我摩书史。
漆棺幽閟是何物? 心藏形貌差堪拟。
去年欢笑已成尘, 今日梦魂生泪泚。
白闻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时生。白人焉,非天地也,安得不言而知乎?敢剖心析肝,论举身之事,便当谈笔,以明其心。而粗陈其大纲,一快愤懑,惟君侯察焉。
白本家金陵,世为右姓。遭沮渠蒙逊难,奔流咸秦,因官寓家。少长江汉,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轩辕以来,颇得闻矣。常横经籍书,制作不倦,迄于今三十春矣。以为士生则桑弧蓬矢,射乎四方,故知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南穷苍梧,东涉溟海。见乡人相如大夸云梦之事,云楚有七泽,遂来观焉。而许相公家见招,妻以孙女,便憩于此,至移三霜焉。
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馀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此则是白之轻财好施也。又昔与蜀中友人吴指南同游于楚,指南死于洞庭之上,白禫服恸哭,若丧天伦。炎月伏尸,泣尽而继之以血。行路间者,悉皆伤心。猛虎前临,坚守不动。遂权殡于湖侧,便之金陵。数年来观,筋骨尚在。白雪泣持刃,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负之而趋。寝兴携持,无辍身手。遂丐贷营葬于鄂城之东。故乡路遥,魂魄无主,礼以迁窆,式昭明情。此则是白存交重义也。
又昔与逸人东严子隐于岷山之阳,白巢居数年,不迹城市。养奇禽千计。呼皆就掌取食,了无惊猜。广汉太守闻而异之,诣庐亲睹,因举二以有道,并不起。此白养高忘机,不屈之迹也。
又前礼部尚书苏公出为益州长史,白于路中投刺,待以布衣之礼。因谓群寮曰:“此子天才英丽,下笔不休,虽风力未成,且见专车之骨。若广之以学,可以相如比肩也”。四海明识,具知此谈。前此郡督马公,朝野豪彦;一见礼,许为奇才。因谓长史李京之曰:“诸人之文,犹山无烟霞,春无草树。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语,络绎间起,光明洞澈,句句动人”。此则故交元丹,亲接斯议。若苏、马二公愚人也,复何足尽陈?倘贤贤也,白有可尚。
夫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是知才难不可多得。白,野人也,颇工于文,惟君侯顾之,无按剑也。伏惟君侯,贵而且贤,鹰扬虎视,齿若编贝,肤如凝脂,昭昭乎若玉山上行,朗然映人也。而高义重诺,名飞天京,四方诸侯,闻风暗许。倚剑慷慨,气干虹霓。月费千金,日宴群客。出跃骏马,入罗红颜。所在之处,宾朋成市。故时节歌曰:“宾朋何喧喧!日夜裴公门。愿得裴公之一言,不须驱马将华轩”。白不知君侯何以得此声于壤之间,岂不由重诺好贤,谦以得也?而晚节改操,栖情翰林,天才超然,度越作者。屈佐国,时惟清哉。棱威雄雄,下慑群时。
白窃慕高义,已经十年。云山间之,造谒无路。今也运会,得趋未尘,承颜接辞,八九度矣。常欲一雪心迹,崎岖未便。何图谤詈忽生,众口攒毁,将欲投杼下客,震于严威。然自明无辜,何忧悔吝!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过此三者,鬼神不害。若使事得其实,罪当其身,则将浴兰沐芳,自屏于烹鲜之地,惟君侯死生。不然,投山窜海,转死沟壑。岂能明目张胆,托书自陈耶!昔王东海问犯夜者曰:“何所从来?”答曰:“从师受学,不觉日晚”。王曰:“吾岂可鞭挞宁越以立威名?”想君侯通人,必不尔也。
愿君侯惠以大遇,洞天心颜,终乎前恩,再辱英眄。白必能使精诚动天,长虹贯日,直度易水,不以为寒。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不许门下,遂之长途,白既膝行于前,再拜而去,西入秦海,一观国风,永辞君侯,黄鹄举矣。何王公大人之门,不可以弹长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