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惟昆虫之羽化兮,俨离俗而登仙。矧彩俨之有斐兮,备文章之自然。伊蝴蝶之微物兮,久托兴于曩篇。陋唐人短赋之未工兮,余因感徼外之有五色者,乃为之抽茧绪于毫端。肆考载籍所记,则产自丹青之树;流观博物之编,则生于橘柚之园。腻輭纤腰,若荆艳临风而婵婉;参差舞俨,似阳阿长袖之翩翻。尔其啄芳尘于蕊里,饮玉露于花间。弱比收香之么凤,清同翳叶之寒蝉。柳院儿童,解惜轻须除细网;兰闺窈窕,最怜新粉扑齐纨。双飞款款,并戏娟娟。所由荡子之妻,见悠扬而兴惋;怀春之女,对夹拍而含酸者也。
又尝旁搜尔雅之书,泛览方舆之记。曾闻栖香鹤蔓者,则帷帐牵情。绚彩罗浮者,则车轮比翅。既小大之形殊,亦玄黄之色异。说者谓南方朱鸟之乡,位属离明之地。故其山川卉木,悉炫菁华,鸟兽虫鱼,咸彰绮丽。曩余奉使出塞,吉日脂车。晓背阳乌而轣辘,宵瞻元武而驰驱。经途万里之远,径陟大荒之隅。讵知绝漠固阴之薮,太蒙冱寒之区。葱菁乔陵,匪乘春而燠若;逶迤深谷,不吹律而阳舒。其中乃有同心并蒂之葩,含英而翕赩。四照九衢之萼,吐秀而扶疏。遥而睇之,初疑百阵文禽之翔集;迫而观之,乃识千群锦蜨之翾飞。
尔时忽睹斯蝶,目夺志丧。玩其藻缋非常,斑斓诡状。几为延伫而流连,几为凝神而仿像。或玄如阆风之鹤,或赤若炎州之雀;或黄如金衣公子,或缟若雪衣慧女;或彪炳如长离之羽,或错落如孔爵之尾;或黑若隃麋之墨,或黝若秋螓之俨;或青如木难之珍,或红如守宫之殷;或绿若雉头之毳。或晃如鹦鹉之背;或赪似珊瑚,或纹成玳瑁;或缥碧如八蚕之棉,或绀翠若螺之子黛;或蔚若天台建霞,或鲜如蝃蝀垂华;或褐若伊蒲之色,或绛比鸡人之帻;或炯炯如银睛,或煇煇若金星;或紫似河庭之贝。或蓝同琼岛之瑛;或烂漫若析支氍毹,或璀璨如大秦琉璃。
于斯益信宇宙之广大,造化之绸缪。地何生而非美,物何处而无忧。假有绘于紫茸云气之帐者,必谓赵后香魄之变化。若有绣冰绡雾縠之裙者,必非汉宫赤凤所能留。是岂止唐家芍药阑前,仅有玉屑金麸之熠熠。南氏桂椒厨内,但诧离红脍白之翛翛而已哉。意惟是域也,远接昆仑之丘,遥连星宿之海。玄圃群玉之恒储,碧水九芝之常茷。女床鸾鸟之攸栖,丹穴凤凰之是萃。故为珍族所诞生,而有此文蝑之可爱者欤。爰是遂命从者麾箑,仆夫张罗,剪取组羽,全生脩柯。曜灵时未匿,停骖聊复歌,歌曰:
翩翩者蜨,飏彩幽墟,与蠭为侣,作凤之车,偷得嫦娥月华帔,裁为蛾女五云裾。诗人遇物能成赋,那羡滕王蛱蝶图。歌毕就枕,倦游华胥。不觉梦为蝴蝶而栩栩,寤同庄叟而蘧蘧也。噫,异矣。
纳兰性德(1655-1685),满洲人,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清代最著名词人之一。其诗词“纳兰词”在清代以至整个中国词坛上都享有很高的声誉,在中国文学史上也占有光彩夺目的一席。他生活于满汉融合时期,其贵族家庭兴衰具有关联于王朝国事的典型性。虽侍从帝王,却向往经历平淡。特殊的生活环境背景,加之个人的超逸才华,使其诗词创作呈现出独特的个性和鲜明的艺术风格。流传至今的《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富于意境,是其众多代表作之一。
荏苒日月运,寒暑忽流易。
同好逝不忽,迢迢远离析。
房栊自来风,户庭无行迹。
蒹葭生床下,蛛蝥网四壁。
怀思见不隆,感物重郁积。
游雁比翼翔,归鸿知接翮。
来哉彼君子,无然徒自隔。
三王德弥薄,惟后用肉刑。
太苍令有罪,就递长安城。
自恨身无子,困急独茕茕。
小女痛父言,死者不可生。
上书诣北阙,阙下歌鸡鸣。
忧心摧折裂,晨风扬激声。
圣汉孝文帝,恻然感至情。
百男何愦愦,不如一缇萦。
界围汇湘曲,青壁环澄流。
悬泉粲成帘,罗注无时休。
韵磬叩凝碧,锵锵彻岩幽。
丹霞冠其巅,想像凌虚游。
灵境不可状,鬼工谅难求。
忽如朝玉皇,天冕垂前旒。
楚臣昔南逐,有意仍丹丘。
今我始北旋,新诏释缧囚。
采真诚眷恋,许国无淹留。
再来寄幽梦,遗贮催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