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池以其下,众流之所锺。
尺水无长澜,蛟龙岂其容。
顾予诚鄙薄,群俊枉高踪。
得一不为少,虽多肯辞丰。
譬如登圆坛,罗列璧与琮。
又若飨钧天,左右间笙镛。
文章烂照耀,应和相撞舂。
而予处其间,眩晃不知从。
退之亦尝云,青蒿倚长松。
新阳发群枯,生意渐丰茸。
暮雪浩方积,醁醅寒更浓。
毋言轻此乐,此乐难屡逢。
吾生本寒儒,老尚把书卷。
眼力虽已疲,心意殊未倦。
正经首唐虞,伪说起秦汉。
篇章异句读,解诂及笺传。
是非自相攻,去取在勇断。
初如两军交,乘胜方酣战。
当其旗鼓催,不觉人马汗。
至哉天下乐,终日在几案。
念昔始从师,力学希仕宦。
岂敢取声名,惟期脱贫贱。
忘食日已晡,燃薪夜侵旦。
谓言得志後,便可焚笔砚。
少偿辛苦时,惟事寝与饭。
岁月不我留,一生今过半。
中间尝忝窃,内外职文翰。
官荣日清近,廪给亦丰羡。
人情慎所习,酖毒比安宴。
渐追时俗流,稍稍学营办。
杯盘穷水陵,宾客罗俊彦。
自从中年来,人事攻百箭。
非惟职有忧,亦自老可叹。
形骇苦衰病,心志亦退懦。
前时可喜事,闭眼不欲见。
惟寻旧读书,简编多朽断。
古人重温故,官事幸有间。
乃知读书勤,其乐固无限。
少而干禄利,老用忘忧患。
又知物贵久,至宝见百炼。
纷华暂时好,俯仰浮云散。
淡泊味愈长,始终殊不变。
何时乞残骸,万一免罪谴。
买书载舟归,筑室颍水岸。
平生颇论述,铨次加点窜。
庶几垂後世,不默死刍豢。
信哉蠹书鱼,韩子语非讪。
修顿首白秀才足下:前者舟行往来,屡辱见过。又辱以所业一编,先之启事,及门而贽。田秀才西来,辱书;其后予家奴自府还县,比又辱书。仆有罪之人,人所共弃,而足下见礼如此,何以当之?当之未暇答,宜遂绝,而再辱书;再而未答,宜绝,而又辱之。何其勤之甚也!如修者,天下穷贱之人尔,安能使足下之切切如是邪?盖足下力学好问,急于自为谋而然也。然蒙索仆所为文字者,此似有所过听也。
仆少从进士举于有司,学为诗赋,以备程试,凡三举而得第。与士君子相识者多,故往往能道仆名字;而又以游从相爱之私,或过称其文字。故使足下闻仆虚名,而欲见其所为者,由此也。仆少孤贫.贪禄仕以养亲,不暇就师穷经,以学圣人之遗业。而涉猎书史,姑随世俗作所谓时文者,皆穿蠹经传,移此俪彼,以为浮薄,惟恐不悦于时人,非有卓然自立之言如古人者。然有司过采,屡以先多士。及得第已来,自以前所为不足以称有司之举而当长者之知,始大改其为,庶几有立。然言出而罪至,学成而身辱,为彼则获誉,为此则受祸,此明效也。夫时文虽日浮巧,然其为功,亦不易也。仆天资不好而强为之,故比时人之为者尤不工,然已足以取禄仕而窃名誉者,顺时故也。先辈少年志盛,方欲取荣誉于世,则莫若顺时二天圣中,天子下诏书,敕学者去浮华,其后风俗大变。今时之士大夫所为,彬彬有两汉之风矣。先辈往学之,非徒足以顺时取誉而已,如其至之,是至齐肩于两汉之士也。若仆者,其前所为既不足学,其后所为慎不可学,是以徘徊不敢出其所为者,为此也。
在《易》之《困》曰:“有言不信。”谓夫人方困时,其言不为人所信也。今可谓困矣,安足为足下所取信哉?辱书既多且切,不敢不答。幸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