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医人,自媒能治背驼,曰:“如弓者、如虾者、如环者,若延吾治,可朝治而夕如矢矣。”一人信焉,使治曲驼,乃索板二片,以一置地下,卧驼者其上,又以一压焉,又践之。驼者随直,亦随死。其子欲诉诸官。医人曰:“我业治驼,但管人直,不管人死。”呜呼!今之为官,但管钱粮收,不管百姓死,何异于此医也哉!(自媒 一作:自诩)

  蛛语蚕曰:“尔饱食终日以至于老,口吐经纬,黄口灿然,固之自裹。蚕妇操汝入于沸汤,抽为长丝,乃丧厥躯。然则其巧也,适以自杀,不亦愚乎!”蚕答蛛曰:“我固自杀。我所吐者,遂为文章,天子衮龙,百官绂绣,孰非我为?汝乃枵腹而营,口吐经纬,织成网罗,坐伺其间,蚊虻蜂蝶之见过者无不杀之,而以自饱。巧则巧矣,何其忍也!”蛛曰:“为人谋则为汝,自谋宁为我!”噫,世之为蚕不为蛛者寡矣夫!

  楚人谓虎为“老虫”,姑苏人谓鼠为“老虫”。余官长洲,以事至娄东,宿邮馆,灭烛就寝,忽碗碟砉然有声。余问故,阍童答曰:“老虫”。余楚人也,不胜惊错,曰:“城中安得有此兽?”童曰:“非他兽,鼠也。”余曰:“鼠何名老虫?”童谓吴俗相传尔耳。嗟乎!鼠冒老虫之名,致余惊愕欲走,徐而思之,良足发笑。然今天下冒虚名骇俗者不寡矣!至于挟鼠技而冒虎名,立民上者,皆鼠辈也,天下事不可不大忧耶?

  楚人有生而不识姜者,曰:“此从树上结成。”或曰:“从土地生成。”其人固执己见,曰:“请与子以十人为质,以所乘驴为赌。”已而遍问十人,皆曰:“土里出也。”其人哑然失色,曰:“驴则付汝,姜还树生。”

  有医者, 自称善外科。一裨将阵回,外流矢,深入膜内,延使治,乃持并州剪,剪去矢管,跪而请酬。裨将曰:“镞在膜内须亟治。”医曰:“此内科之事,不意并责我。”裨将曰:“呜呼,世直有如是欺诈之徒。”(酬 一作:谢)

  世人无贤不肖,皆言“忍”。若真能忍,则其取祸必少,败事必寡。

  昔里中一富儿素悭,亦能从事于忍。遇仇家欲嫁祸,乃贿一乞丐,于元旦托乞,故出言詈之,富儿不为动;已复詈其妻子,富儿不胜忿,持梃挞之,一击而毙,为仇家所持,竟坐偿。此知从事于忍,至于难忍,而卒不能忍者也。

  刘忠宣公里居,舟行水畔,一人方帽青衫,呼公名大骂,若为不闻也者。其人骂至五里许,倦而返。不逾月,一主政以公差舟行,前一人复骂主事,如骂刘公者;主政曰;“何物怪人?横逆至此。”命抶之二十,不数日死。及死,乃知其宗室而病心者,主政竟坐偿。人乃问忠宣曰;“公何以知此人宗室而不与较耶?”公曰:“余位卿贰,彼知我而故詈之,非有所恃,何以及此?余故不问。”此烛患于未来,而能忍人之所不能忍者也。

  吁,世之言忍者,能以刘公为法,必能寡过。

  北人生而不识菱者,仕于南方,席上啖菱,并壳入口。或曰:“食菱须去壳。”其人自护所短,曰:“我非不知,并壳者欲以清热也。”问者曰:“北土亦有此物否?”答曰:“前山后山,何地不有!”

  夫菱生于水而非土产,此坐强不知以为知也。

  蛛见蚕吐丝为茧,乃曰:“汝之吐丝,终日辛劳,讫自缚,何苦为?蚕妇操汝入沸汤,抽为长丝,遂丧躯。然则其巧也,适以自杀,不亦愚乎?”蚕对曰:“ 吾固自杀。然世人无吾,非寒冻而殁乎?尔口吐经纬,织成网罗,坐伺其间,俟蚊虻而自饱。巧则巧矣,其心何忍!”噫!世之人为蚕乎抑为蛛耶?

万里滇云寄一官,云涯归路正漫漫。
荒烟远浦迷春色,细雨孤城酿暮寒。
乡思隔年频入梦,客愁向晚只凭栏。
可怜寂寞谁相对,细把梅花独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