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素庵先生,与吾父同入学宫为弟子员,同为增广生,年相次也。皆以明经工于进士之业,数试京闱,不得第。予之为弟子员也,于班行中见先生辈数人,凝然古貌,行坐不敢与之列,有问则拱以对;先生辈亦偃然自处,无不敢当之色。会予以贡入太学,而先生犹为弟子员。又数年,乃与吾父同谒告而归也。 先生家在某所,渡娄江而北,有陂湖之胜,裕州太守龚西野之居在焉。裕州与先生为内外昆弟,然友爱无异亲昆弟;一日无先生,食不甘,寝不安也。先生尝遘危疾,西野行坐视先生而哭之,疾竟以愈,日相从饮酒为欢。盖龚氏之居,枕傀儡荡,溯荡而北,重湖相袭,汗漫沉浸,云树围映,乍合乍开,不可穷际,武陵桃源无以过之。西野既解缨组之累,先生亦释弦诵之负,相得于江湖之外,真可谓肥遁者矣。其后西野既逝,先生落然无所向,然其子上舍君,犹严子弟之礼,事先生如父在时。故先生虽家塘南,而常游湖上为多。 今年,先生七十。吾族祖某,先生之子婿也,命予以文。为言先生平生甚详,然皆予之素所知者也。因念往时在乡校中,先生与家君已追道前辈事,今又数年,不能复如先生之时矣。俗日益薄,其间有能如龚裕州之与先生乎?而后知先生潜深伏隩,怡然湖水之滨,年寿乌得而不永也?先生长子某,今为学生。而馀子皆向学,不坠其教云。

御苑清风正麦秋,金舆晚出事宸游。
金歧凝露垂黄茂,万斛连云际绿畴。
先为祈年多瑞雪,节来甘雨应玄脩。
丰穰美报非无事,粒粒曾关圣主忧。

大盗睢盱满国中,伊川久已化为戎。生民膏血供豺虎,莫怪夷兵烧海红。

云代搏胡兵,千里羽书亟。
戒邻畏明牧,循山转危踬。
通谷数行周,在所皆行至。
猃狁虽匪茹,中国亦有备。
所悲《云汉》诗,余黎靡孑遗。
今岁洪水割,怀襄颇不异。
巨浪落高崖,排蹙万石坠。
周原昔禋禋,一朝化碛地。
野老向天哭,前古所未记。
迢迢孤岭绝,习习阴风吹。
月明清霜白,虚馆不成寐。
何计恤疲氓,赋诗以言志。
往往展卷读,纸上见残泪。
昔闻《舂陵行》,今人岂轩轾。
余亦忝禄食,空尔徒叹愧。

  安定孟与时,与余同年进士,而以余年差年,常兄事之。余好古文辞,然不与世之为古文者合,与时独心推让之,出于其意诚然也。与时以选为成都推官,余亦为令越中,将别,无以为与时赠者。惟推府为郡司理,儒者能道,前世论刑之说详矣。余读尚书古文:​“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此今世所用孔氏书语也。而伏生今文以恤为证,汉儒传之。而太史公本纪云:​“惟刑之静哉。”静即谧也。自古论刑取其要,未有静之一言为至。此真圣人之语,余以是为与时告焉。

  余生吴中,独以应试经行齐、鲁、燕、赵之郊,尝慕游西北,顾无繇而至。与时自安定往来年安中,又从太行山以来京师,今又官蜀中,行邛崃九折坂,览剑阁、石门之胜,岂不亦壮哉!昔王介甫初仕大名为司理,而韩魏公为守。尝告以“君年少,当读书,不宜专以吏事。”而介甫实未尝不读书也。以此恨韩公为不知己,而韩公之意则美矣。故余于与时,尤望于吏治之暇,无忘学古之功。

  孔子曰:​“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往时张文隐公尝为余言,今时人材,惟赵孟静在史馆难得。嘉靖二十九年,虏骑薄都城。公卿会内廷,赵先生独申大议,至廷骂阿党,风节凛燃,有汲年孺所不及者。京师人至今能道之。赵先生,成都人也。余故为文隐公所知,而赵先生以是亦知余。顾无繇一见之。士之相知,岂在于见不见哉?然余怀之久矣。而羡与时之获见先生也。而又以喜与时之得师也。

山茶孕奇质,绿叶凝深浓。
往往开红花,偏在白雪中。
虽具富贵姿,而非妖冶容。
岁寒无后凋,亦自当春风。
吾将定花品,以此拟三公。
梅君特而洁,乃与夷叔同。

入舟忽不乐,呼侣登崇丘。子房信高登,祠处亦清幽。

俯视徐州城,黄河映带流。青山如环抱,一发悬孤州。

河流日侵齧,淼淼洞庭秋。鸟犬争死人,冈陇多髑髅。

使者沉白马,守臣记黄楼。叹我亦何为,空尔生百忧。

生民随大运,孰能知其由。睹此名邦旧,怀古思悠悠。

壹自徐堰王,独有青山留。刘、项亦何在?子房空运筹。

但从赤松子,不用待封侯。

半月困漳、卫,今旦望邹、峄。景风时迎舟,积水不盈尺。

行路日淹留,归思愈急迫。昔往冒飞雪,今来见秀麦。

蕴抱无经纶,徒旅空络绎。西苑方呈兔,东郡亦雨鲫。

番禺有假号,建州乃充斥。奈何唐尧朝,不用贾生策?

玄文故幽处,卮蜡益润泽。天命苟无常,人生实多僻。

去去勿复言,牧豕在大泽。

帝国云天上,乡关渺何许?城头日色黄,隔壁闻吴语。

忽忽有所思,默默久延伫。人情别离好,共处谁怜汝?

  去安亭二十里所,曰钱门塘,洪氏居之。吴淞江之东为顾浦,折而北,洪氏之居在其西。地平衍无丘陵,而浦之厓岸隆起,远望其居,如在山坞中。 昔仲长统尝论:使居有良田广宅,背山临流,沟池环匝,竹木周布。舟车足以代步涉之劳,使令足以息四体之役,养亲有兼味之膳,妻孥无苦身之劳。良朋萃止,则陈酒肴以娱之;嘉时吉日,则烹羔豚以奉之。踌躇畦苑,游戏平林,永保性命之期,不羡入帝王之门也。大率今洪氏之居,隐然如统《乐志论》云。而君家多竹木,前临广池,夏日清风,芙蕖交映,其尤胜者。君不取此,顾以“菊窗”扁其室。盖君尝诵渊明之诗云:“酒能祛百虑,菊能制颓龄”,又云:“我屋南窗下,今生几丛菊。” 夫以统之论虽美,使人人必待其如此而后能乐,则其所不乐者犹多也。卒为尚书郎,濡迹于初平、建安之朝,有愧于鸿飞冥冥矣,为《昌言》何益哉?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笑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可谓无入而不自得也。今君有仲长统之乐,而慕渊明之高致,此予所以不能测其人也。将载酒访君菊窗之下,而请问焉。君名悦,字君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