轼窃以天下之事,难于改为。自昔五代之余,文教衰落,风俗靡靡,日以涂地。圣上慨然太息,思有以澄其源,疏其流,明诏天下,晓谕厥旨。于是招来雄俊魁伟敦厚朴直之士,罢去浮巧轻媚丛错采绣之文,将以追两汉之余,而渐复三代之故。士大夫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过当,求深者或至于迂,务奇者怪僻而不可读,余风未殄,新弊复作。大者镂之金石,以传久远;小者转相摹写,号称古文。纷纷肆行,莫之或禁。盖唐之古文,自韩愈始。其后学韩而不至者为皇甫湜。
学皇甫湜而不至者为孙樵。自樵以降,无足观矣。伏惟内翰执事,天之所付以收拾先王之遗文,天下之所待以觉悟学者。恭承王命,亲执文柄,意其必得天下之奇士以塞明诏。轼也远方之鄙人,家居碌碌,无所称道,及来京师,久不知名,将治行西归,不意执事擢在第二。惟其素所蓄积,无以慰士大夫之心,是以群嘲而聚骂者,动满千百。亦惟恃有执事之知,与众君子之议论,故恬然不以动其心。
犹幸御试不为有司之所排,使得搢笏跪起,谢恩于门下。闻之古人,士无贤愚,惟其所遇。盖乐毅去燕,不复一战,而范蠡去越,亦终不能有所为。轼愿长在下风,与宾客之末,使其区区之心,长有所发。夫岂惟轼之幸,亦执事将有取一二焉。不宣。
余生足下。前日浮屠犁支自言永历中宦者,为足下道滇黔间事。余闻之,载笔往问焉。余至而犁支已去,因教足下为我书其语来,去年冬乃得读之,稍稍识其大略。而吾乡方学士有《滇黔纪闻》一编,余六七年前尝见之。及是而余购得是书,取犁支所言考之,以证其同异。盖两人之言各有详有略,而亦不无大相悬殊者,传闻之间,必有讹焉。然而学士考据颇为确核,而犁支又得于耳目之所睹记,二者将何取信哉?
昔者宋之亡也,区区海岛一隅,仅如弹丸黑子,不逾时而又已灭亡,而史犹得以备书其事。今以弘光之帝南京,隆武之帝闽越,永历之帝西粤、帝滇黔,地方数千里,首尾十七八年,揆以《春秋》之义,岂遽不如昭烈之在蜀,帝昺之在崖州?而其事渐以灭没。近日方宽文字之禁,而天下所以避忌讳者万端,其或菰芦泽之间,有廑廑志其梗概,所谓存什一于千百,而其书未出,又无好事者为之掇拾流传,不久而已荡为清风,化为冷灰。至于老将退卒、故家旧臣、遗民父老,相继澌尽,而文献无征,凋残零落,使一时成败得失与夫孤忠效死、乱贼误国、流离播迁之情状,无以示于后世,岂不可叹也哉!
终明之末三百年无史,金匮石室之藏,恐终沦散放失,而世所流布诸书,缺略不祥,毁誉失实。嗟乎!世无子长、孟坚,不可聊且命笔。鄙人无状,窃有志焉,而书籍无从广购,又困于饥寒,衣食日不暇给,惧此事终已废弃。是则有明全盛之书且不得见其成,而又何况于夜郎、筇笮、昆明、洱海奔走流亡区区之轶事乎?前日翰林院购遗书于各州郡,书稍稍集,但自神宗晚节事涉边疆者,民间汰去不以上;而史官所指名以购者,其外颇更有潜德幽光,稗官碑志纪载出于史馆之所不及知者,皆不得以上,则亦无以成一代之全史。甚矣其难也!
余员昔之志于明史,有深痛焉、辄好问当世事。而身所与士大夫接甚少,士大夫亦无有以此为念者,又足迹未尝至四方,以故见闻颇寡,然而此志未尝不时时存也。足下知犁支所在,能召之来与余面论其事,则不胜幸甚。
初,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陆贾造《新语》。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虽日不暇给,规摹弘远矣。
贞元十一年九月,愈如东京,道出田愈墓下,感愈义高能得士,因取酒以祭,为文而吊之,其辞曰:
事有旷百世而相感者,余不自知其何心。非今世之所稀,孰为使余欷歔而不可禁?余既博观乎天下,曷有庶几乎夫子之所为?死者不复生,嗟余去此其从谁?当秦氏之败乱,得一士而可王,何五百人之扰扰,而不能脱夫子於剑铓?抑所宝之非贤,亦天命之有常。昔阙里之多士,孔圣亦云其遑遑。苟余行之不迷,虽颠沛其何伤?自古死者非一,夫子至今有耿光。跽陈辞而荐酒,魂仿佛而来享。
四悲曰:倾盖若旧,白头如新。嚐谓谈过其实,辨而非真。自高枕箕颍,长揖交亲,以蕙兰为九族,以风烟为四邻。朝朝独坐,惟见群峰合遝;年年孤卧,常对古树轮囷。相吊相哭,则有饥鼯啼夜;相庆相贺,则有好鸟歌春。林麌麌兮多鹿,山苍苍兮少人。时向西溪吸水,或就东岩负薪。百年之中,皆为白骨;千里之外,时见黄尘。
平生连袂,宿昔衔杯,谈风云于城阙,弄花竹于池台,皆是西园上客,东观高才,超班匹贾,含邹吐枚。一琴一书,校奇踪于既往;一歌一咏,垂妙制于将来。弦将调而雪舞,笔屡走而云回。自谓兰交永合,松契长并,通宵扼腕,终日盱衡。骂萧朱为贾竖,目张陈为老兵。悲苍黄兮骤变,恨消长之相倾。贵而不骄,人皆共推晏平仲;死且不朽,吾每独称范巨卿。
及其蹇产摧联,支离括撮,已儒首兮将死,尚摇尾兮求活,庄西贷而鱼穷,姬东徂而狼跋。今皆庆吊都断,存亡永阔。凭驷马而不追,寄双鱼而莫达。向时之清谈尚存,今日之相知已没。则有河滨漂母,陇上樵夫,盘飧带粟,粥面兼麸,藜羹一簋,浊酒一壶。
夫负妻戴,男欢女娱。攀重峦之岝,历飞涧之崎岖。哀王孙而进馈,问公子之所须。因谓子曰:“哀哉可怜,圣人之过久矣!君子之罪多焉!诗、书、礼、乐,适足衰人之神用;宗族朋友,不足驻人之颓年。削迹伐树,孔席由来不暖;摩顶至踵,墨突何时有烟?一朝至此,万事徒然;自昔相逢,把臂谈元。横雕龙于翟瓦,飞缟凤于琼筵。各自云腾羽化,谷变莺迁。鸣香车于阙下,曳珠履于君前。岂忆荒山之幽绝,宁知枯骨之可怜?传语千秋万古,寄言白日黄泉,虽有群书万卷,不及囊中一钱。”
桓公乘马,虎望见之而伏。桓公问管仲曰:“今者寡人乘马,虎望见寡人而不敢行,其故何也?”
管仲对曰:“意者君乘駮马而洀桓,迎日而驰乎?”公曰:“然。”
管仲对曰:“此駮象也。駮食虎豹,故虎疑焉。”《管子》
平原人有善治伛者,自云:“不善,人百一人耳。”
有人曲度八尺,直度六尺,乃厚货求治。
曰:“君且卧。”欲上背踏之。
伛者曰:“将杀我。 ”
曰:趣令君直,焉知死事。”
国家之患,莫大于乏人。人曷尝而乏哉?天地灵粹,赋予万物,非昔醇而今漓。吾观物有秀于类者,曾不减于古,岂人之秀而贤者独下于古欤?诚教有所未格,器有所未就而然也!庠序可不兴乎?庠序者,俊乂所由出焉。三王有天下各数百年,并用此道以长养人材。材不乏而天下治,天下治而王室安,斯明著之效矣。
庆历甲申岁,予参贰国政,亲奉圣谟,诏天下建郡县之学,俾岁贡群士,一由此出。明年春,予得请为邠城守。署事之三日,谒夫子庙。通守太常王博士稷告予曰:“奉诏建学,其材出于诸生备矣。今夫子庙隘甚,群士无所安”。因议改卜于府之东南隅。地为高明,遂以建学,并其庙迁焉。以兵马监押刘保、节度推官杨承用共掌其役事,博士朝夕视之。明年,厥功告毕。增其庙度,重师礼也;广其学宫,优生员也。谈经于堂,藏书于库,长廊四回,室从而周,总一百四十楹。广厦高轩,处之显明。士人洋洋,其来如归。且曰:“吾党居后稷、公刘之区,被二帝三王之风,其吾君之大赐,吾道之盛节欤!敢不拳拳服膺,以树其德业哉?”
予既改南阳郡,博士移书请为之记。予尝观《易》之大象,在《小畜》曰:“君子以懿文德”。谓其道未通,则畜于文德,俟时而行矣。在《兑》曰:“君子以朋友讲习”。谓相说之道,必利乎正,莫大于讲习也。诸生其能知吾君建学,圣人大《易》之旨,则庶几乎。故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