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丞相好草书而不工,时人皆讥笑之,丞相自若也。一日得句,索笔疾书,满纸龙蛇飞动,使侄录之。当波险处,侄罔然而止。执所书问曰:“此何字也?”丞相熟视久之,亦不自识。诟其侄曰:“胡不早来问,致余忘之。”

  禹之所治大水七,岷山导江,其一也。江出荆州,合沅湘,合汉沔,以输之海。其为汪洋诞漫,蛟龙水物之所凭,风涛晦冥之变怪,壮哉!是为勇者之观也。

  吾兄晦叔,为人慷慨,喜义勇,而有大志,能读前史,识其盛衰之迹。听其言,豁如也。困于位卑,无所用以老,然其胸中亦已壮矣。夫壮者之乐,非登崇高之邱,临万里之流,不足以为适。

  今吾兄家荆州,临大江,舍汪洋诞漫壮哉勇者之所观,而方规地为池,方不数丈,治亭其上,反以为乐,何哉?盖其击壶而歌,解衣而饮,陶乎不以汪洋为大,不以方丈为局,则其心岂不浩然哉!

  夫视富贵而不动,处卑困而浩然其心者,真勇者也。然则水波之涟漪,游鱼之上下,其为适也,与夫庄周所谓惠施游于濠梁之乐,何以异! 乌用蛟龙变怪之为壮哉! 故名其亭曰“游鲦亭”。景祐五年四月二日,舟中记。

青衫十载蟾宫客,黑绶三年凤岭头。
黑吏声名武阳令,故家风味富平侯。
江边休叹双凫去,天上行看一网收。
八簉鵷班立仙仗,莫忘回首顾沙鸥。

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阳关曲,别个人人第五程。
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有人尝遇强寇斗。矛刃已接,寇先含水满口,忽噀其面,其人愕然,刃已揕胸。后又一壮士,复与寇遇,已先知噀水之事。寇复用之,水才出口,矛已洞颈。盖已陈刍狗,其机已泄。恃胜失备,反受其害。

昔年乘醉举归帆,隐隐山前日半衔。
好是满江涵返照,水仙齐著淡红衫。

  先王之时,以学为政,学者致之出,政者学之施,学无异习,政无异术。自朝廷达之郡国,自郡国达乏天下,元元本本,靡有二事。故士不于学,则为奇言异行;政不于学,则无道揆法守。君臣上下,视吾之有学,犹农之有田,朝斯夕斯,不耕不耘,则无所得食,而有卒岁之忧。些人伦所以明,教化所以成。道德一而风俗同,惟是故也。

  后世之学,盖盛于先王之时矣。居处之安,饮食之丰,训约之严,先王之时未必有此;然学自为学,政自为政,群居玩岁,自好者不过能通经缉文,以取科第,既得之,则昔之所习者,旋以废忘。一视薄书期会之事,则曰:“我方为政,学于何有?”嗟夫!后世言治者常不敢望先王之时,其学与政之分与!

  国家之学至矣,十室之邑有师弟子,州县之吏以学名官,凡岂为是观美而已?盖欲还先王之旧,求政于学。顾卒未有以当上意者,则士大夫与学者之罪也。

  衡之学曰石鼓书院云者,其来已久,中迁之城南,士不为便,而还其故,则自前教授施君鼎。石鼓之学,据潇、湘之会,挟山岳之胜。其迁也,新室屋未具。提点刑狱王君彦洪、提举常平郑君丙、知州事张君松,皆以乾道乙酉至官下,于是方有兵事,三君任不同而责均,虽日不䞹暇,然知夫学所以为政,兵其细也,则谓教授苏君总龟,使遂葺之。居无何而学成,兵事亦已,环三君之巡属,整整称治。

  夫兵之已而治之效,未必遽由是学也,而余独表而出之,盖乐夫三君识先王所以为学之意,于羽檄交驰之际,不敢忘学,学成而兵有功,治有绩,则余安得不为之言,以劝夫为政而不知学者耶?凡衡之士,知三君之心,则居是学也,不专章句之务,而亦习夫他日所以为政;不但为科第之得,而思致君泽民之业。使政之与学复而为一,不惟三君之望如此,抑国家将于是而有获与!

  明年八月旦,历阳张某记。

程氏园当尺五天,千金争赏并朱栏。
莫因今日家家有,便与常时两样看。

  李尚书景让少孤,母夫人性严明。居东都。诸子尚幼,家贫无资。训励诸子,言动以礼。时雨久,宅墙夜义,僮仆修筑,忽见一船槽,实之以钱。婢仆等来告,夫人谓仆曰:“吾闻不勤而获,犹谓之灾;士君子所慎者,非常之得也。若天实以先君馀庆,悯及未亡人,当令诸孤学问成立,他日为俸钱入吾门,此未敢取。”乃令闭如故。其子景温、景庄皆进士擢第,并有重名,位至方镇。景让最刚正,奏弹无所避。初,夫人孀居,犹才未中年,贞干严肃,姻族敬惮,训厉诸子必以礼,虽贵达,稍怠于辞旨,犹杖之。景让除浙西,问曰:“何日进发?”景让忘于审思,对以近日。夫人曰:“比行日,吾或有故,不行如何?”景让惧。夫人曰:“汝今贵达,不须老母可矣!”命僮仆斥去衣,口于堂下,景让时已班白矣。口绅以为美谈。在浙西,左押衙因应对有失,死;既而军中汹汹,将为乱,太夫人乃候其受衙,出坐厅中,叱景让立厅下,日:“天子以方镇命汝,安得轻用刑,如众心不宁,非惟上负天子,而令垂白之母羞辱而死,使吾何面目见汝先人于地下?”左右皆感咽。命杖其背。宾客大将,拜泣乞之久乃许。军中遂息。景庄累举未登第,闻其被黜将答,其兄中表皆劝景让嘱于主司,景让终不用,曰:“朝廷取士,自有公论,岂敢效人求关节乎?主司知是景让弟非冒取名者,自当放及第。”是岁,景庄登科。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