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不知其乡里,明孝宗时,尝行乞于吴。凡丐所得,多不食,每贮直之竹筒中。见者以为异,久之,诘其故,曰:“吾有母在,将以遗之。”有好事者欲窥其究,迹之行。行里许,至河旁,竹树掩映,一蔽舟系柳阴下。舟虽蔽,颇洁,有老媪坐其中。丐坐地,出所贮饮食整理之,奉以登舟。俟母举杯,乃起唱歌,为儿戏,以娱母。母食尽,然后他求。一日乞道上,无所得,惫甚。有沈孟渊者,哀而与之食,丐宁忍饿,终不先母食也。如是者数年,母死,丐不知所终。丐自言沈姓,年可三十。

  建兴三年,诸葛亮率军至南中,所战皆捷。军有孟获者,为夷汉所服,于是令生致之。既得,亮使观营阵,曰:“此军如何?”获对曰:“向不知虚实,故败。今蒙使观营阵,若止如此,定能胜!”亮笑,心知获尚不服,纵之使更战。七纵七擒,而亮犹欲释获。获曰:“公天威,南人不复反矣。”于是亮进军,南中平。

  自昆山城水行七十里,曰安亭,在吴淞江之旁。盖图志有安亭江,今不可见矣。土薄而俗浇,县人争弃之。

  予妻之家在焉,予独爱其宅中闲靓,壬寅之岁,读书于此。宅西有清池古木,垒石为山;山有亭,登之,隐隐见吴淞江环绕而东,风帆时过于荒墟树杪之间;华亭九峰,青龙镇古刹、浮屠,皆直其前。亭旧无名,予始名之曰“畏垒”。

  《庄子》称,庚桑楚得老聃之道,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智者去之,其妾之絜然仁者远之。臃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三年,畏垒大熟。畏垒之民,尸而祝之,社而稷之。

  而予居于此,竟日闭户。二三子或有自远而至者,相与讴吟于荆棘之中。予妻治田四十亩,值岁大旱,用牛挽车,昼夜灌水,颇以得谷。酿酒数石,寒风惨栗,木叶黄落;呼儿酌酒,登亭而啸,忻忻然。谁为远我而去我者乎?谁与吾居而吾使者乎?谁欲尸祝而社稷我者乎?作《畏垒亭记》。

  夜雪大作。时欲登舟至沙市,竟为雨雪所阻。然万竹中雪子敲戛,铮铮有声,暗窗红火,任意看数卷书,亦复有少趣。

  自叹每有欲往,辄复不遂。然流行坎止,任之而已。鲁直所谓“无处不可寄一梦”也。

  天霁。晨起登舟,入沙市。午间,黑云满江,斜风细雨大作。予推篷四顾:天然一幅烟江幛子!

  宋庆历中,有一术士,姓李,多巧思。尝木刻一舞钟馗,高三尺许,右手持铁简。以香饵置钟馗左手中,鼠缘手取食,则左手扼鼠,右手以简毙之。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部分版本无此段)

  序曰:《忠经》者,盖出於《孝经》也。仲出说《孝经》而敦事君之义,则知孝者俟忠而成。是所以答君亲之恩,明臣子之行,忠不可废于国,孝不可弛于家。孝既有经,忠则犹阙,故述仲出之意,撰《忠经》焉。今皇上含庖轩之道,茂勋华之德,弼贤俾能,无远不奉。忠之与孝,天下攸同。臣融岩野之臣,性则愚朴,沐浴德泽,其可默乎?作为此经,庶少裨补,诚则辞理薄陋,不足以称。为忠之所存,存于劝善;劝善之大,何以加于忠孝者哉?夫定卑高以章目,引诗书以明义,皆师于古,曷敢徒然?其或异同,从忠孝之宜也。或对之以象其意,或迁之以就其类,或损之以简其文,或益之以备其事。以忠应孝,亦分为十有八章。所以弘其至公,勉其诚信,本为政之大体,陈君事之要道,始于立德,终于成功,此《忠经》之义也。谨序。

  天地神明章第一

  昔在至理,上下一德,以徵天休,忠之道也。天之所覆,地之所载,人之所覆,莫大乎忠。忠者,中也,至公无私。天无私,四时行;地无私,万物生;人无私,大亨贞。忠也者,一其心之谓矣。为国之本,何莫由忠。忠能固君臣,安社稷,感天地,动神明,而况于人乎?夫忠,兴于身,著于家,成于国,其行一焉。是故一于其身,忠之始也;一于其家,忠之中也;一于其国,忠之终也。身一,则百禄至;家一,则六亲各;国一,则万人理。《书》云:“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圣君章第二

  惟君以圣德,监于万邦。自下至上,各有尊也。故王者,上事于天,下事于地,中事于宗庙,以临于人。则人化之,天下尽忠,以奉上也。是以兢兢戒慎,日增其明,禄贤官能,式敷大化,惠泽长久,万民咸怀。故得皇猷丕丕,行于四方,扬于后代,以保社稷,以光祖考,尽圣君之忠也。《诗》云:“昭事上帝,聿怀多福。”

  冢臣章第三

  为臣事君,忠之本也,本立而化成。冢臣于君,可谓一体,下行而上信,故能成其忠。夫忠者,岂惟奉君忘身,徇国忘家,正色直辞,临难死节而已矣!在乎沉谋潜运,正己安人,任贤以为理,端委而自化。尊其君,有天地之大,日明之明,阴阳之和,四时之信,圣德洋溢,颂声作焉。《书》云:“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百工章第四

  有国之建,百工惟才,守位谨常,非忠之道。故君子之事上也,人则献其谋,出则行其政,居则思其道,动则有仪。秉职不回,言事无惮,苟利社稷,则不顾其身。上下用成,故昭君德,盖百工之忠也。《诗》云:“靖共尔位,好事正直。”

  守宰章第五

  在官惟明,莅事惟平,立身惟清。清则无欲,平则不曲,明能正俗,三者备矣,然后可以理人。君子尽其忠能,以行其政令,而不理者,未之闻也。夫人莫不欲安,君子顺而安之,莫不欲富,君子教以富之。笃之以仁义,以固其心,道之以礼乐,以和其气。宣君德,以弘其大化,明国法,以至于无刑。视君之人,如观乎子,则人爱之,如爱其亲,盖守宰之忠也。《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

  兆人章第六

  天地泰宁,君之德也,君德昭明,则阴阳风雨以和,人赖之而生也。是故只承君之法度,行孝悌于其家,服勤稼穑,以供王职,此兆人之忠也。《书》云:“一人无良,万邦以贞。”

  政理章第七

  夫化之以德,理之上也,则人日迁善而不知;施之以政,理之中也,则人不得不为善;惩之以刑,理之下也,则人畏而不敢为非也。刑则在省于中,政则在简而能,德则在博而久。德者,为理之本也;任政,非德则薄;任刑,非德则残。故君子务于德,修于政,谨于刑。固其忠,以明其信,行之匪懈,何不理之人乎?《诗》云:“敷政优优,百禄是遒。”

  武备章第八

  王者立武,以威四方,安万人也。淳德布洽,戎夷秉命。统军之帅,仁以怀之,义以厉之,礼以训之,信以行之,赏以劝之,刑以严之,行此六者,谓之有利。故得帅,尽其心,竭其力,致其命,是以攻之则克,守之则固,武备之道也。《诗》云:“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观风章第九

  惟臣,以天子之命,出于四方,以观风。听不可以不聪,视不可以不明。聪则审于事,明则辨于理,理辨则忠,事审则分。君子去其私,正其色,不害理以伤物,不惮势以举任。惟善是与,惟恶是除。以之而陟则有成,以之而克则无怨,夫如是,则天下敬职,万邦以宁。《诗》云:“载驰载驱,周爰谘诹。”

  保孝行章第十

  夫惟孝者,必贵本于忠。忠苟不行,所率犹非其道。是以忠不及之,而失其守,匪惟危身,辱及亲也。故君子行其孝,必先以忠,竭其忠,则福禄至矣。故得尽爱敬之心,则养其亲,施及于人,此之谓保孝行也。《诗》云:“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广为国章第十一

  明主之为国也,任于正,去于邪。邪则不忠,忠则必正,有正然后用其能。是故师保道德,股肱贤良。内睦以文,外威以武,被服礼乐,提防政刑。故得大化兴行,蛮夷率服,人臣和悦,邦国平康。此君能任臣,下忠上信之所致也。《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广至理章第十二

  古者圣人以天下之耳目为视聪,天下之心为心,端旒而自化,居成而不有,斯可谓至理也已矣。王者思于至理,其远乎哉?无为,而天下自清;不疑,而天下自信;不私,而天下自公。贱珍,则人去贪;彻侈,则人从俭;用实,则人不伪;崇让,则人不争。故得人心和平,天下淳质,乐其生,保其寿,优游圣德,以为自然之至也。《诗》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扬圣章第十三

  君德圣明,忠臣以荣,君德不足,忠臣以辱。不足则补之,圣明则扬之,古之道也。是以虞有德,皋陶歌之,文王之道,周公颂之,宣王中兴,吉甫诵之。故君子,臣于盛明之时,必扬之,盛德流满天下,传于后代,其忠矣夫。

  辨忠章十四

  大哉?忠之为道也,施之于迩,则可以保家邦,施之于远,则可以极天地。故明王为国,必先辨忠。君子之言,忠而不佞;小人之言,佞而似忠,而非闻之者,鲜不惑矣。忠而能仁,则国德彰;忠而能智,则国政举;忠而能勇,则国难清,故虽有其能,必曰忠而成也。仁而不忠,则私其恩;智而不忠,则文其诈;勇而不忠,则易其乱,是虽有其能,以不忠而败也。此三者,不可不辨也。《书》云:“旌别淑忒,其是谓乎。”

  忠谏章第十五

  忠臣之事君也,莫先于谏,下能言之,上能听之,则王道光矣。谏于未形者,上也;谏于已彰者,次也;谏于既行者,下也。违而不谏,则非忠臣。夫谏,始于顺辞,中于抗义,终于死节,以成君休,以宁社稷。《书》云:“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证应章第十六

  惟天鉴人,善恶必应。善莫大于作忠,恶莫大于不忠。忠则福禄至焉,不忠则刑罚加焉。君子守道,所以长守其休,小人不常,所以自陷其咎。休咎之徵也,不亦明哉?《书》云:“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报国章第十七

  为人臣者,官于君,先后光庆,皆君之德,不思报国,岂忠也哉?君子有无禄,而益君,无有禄,而已者也。报国之道有四:一曰贡贤,二曰献猷,三曰立功,四曰兴利。贤者国之干,猷者国之规,功者国之将,利者四之用,是皆报国之道,惟其能而行之。《诗》云:“无言不酬,无德不报,况忠臣之于国乎。”

  尽忠章第十八

  天下尽忠,淳化而行也。君子尽忠,则尽其心,小人尽忠,则尽其力。尽力者,则止其身,尽心者,则洪于远。故明王之理也,务在任贤,贤臣尽忠,则君德广矣。政教以之而美,礼乐以之而兴,刑罚以之而清,仁惠以之而布。四海之内,有太平音,嘉祥既成,告于上下,是故播于《雅》、《颂》,传于后世。

  或上言秦府旧兵,宜尽除武职,追入宿卫。上谓之曰:“朕以天下为家,惟贤是与,岂旧兵之外皆无可信者乎!汝之此意,非所以广朕德于天下也。”

  上谓公卿曰:“昔禹凿山治水而民无谤讟者,与人同利故也。秦始皇营宫室而民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也。夫靡丽珍奇,固人之所欲,若纵之不已,则危亡立至。朕欲营一殿,材用已具,鉴秦而止。王公已下,宜体朕此意。”由是二十年间,风俗素朴,衣无锦绣,公私富给。

  某爰在童蒙,最承教诱。违诀虽久,音旨长诱。近者以檀山旧茔,忽罹风水,寿堂圮坏,冢树凋倾。虽崩则不修,闻诸前哲;但坠而罔治,那俟他人。况隐德贻芳,鸿儒著美。岂可令赵岐之表,垫彼元扃;郭泰之碑,沦于夜壑?载惟瑊顼,藐尔孤冲。诚叫号之不停,顾营办之无素。某等辄考诸蓍筮,别卜邱封,使羲叟以令日吉时,奉移神寝。奢无僭缛,俭免亏疏。是期永尊灵,长安幽穸。

  眠牛有庆,自及于诸孤;白马垂祥,岂均于犹子。追怀莫及,感切徒深。更思平昔之时,兼预生徒之列。陆公赐杖,念荣益以何成;殷氏著文,愧献酬而早屈。引进之恩方极,祸凶之感俄锺。谁言一纪之馀,又奉再迁之兆。哀深永往,情极初闻。矧宗绪衰微,簪缨殆歇。五服之内,一身有官。将使泽底名家,翻同单系。山东旧族,不及寒门。静思肯构之文,敢怠成书之托?瑊等既幽明无累,年志渐成,则当授以《诗》《书》,谕其婚宦。使烝尝有奉,名教无亏。灵其鉴此微忱,助夫至愿。敢以求于必大,庶免叹于忽诸。迫以哀忧,兼之瘵恙。曾非遐远,不获躬亲。沥血裁词,叩心写恳。长风破浪,敢忘昔日之规;南巷齐名,永绝今生之望。冀因薄奠,少降明辉。延慕酸伤,不能堪处。苦痛至深,永痛至深。

  上胡不法先王之法,非不贤也,为其不可得而法。先王之法,经乎上世而来者也,人或益之,人或损之,胡可得而法?虽人弗损益,犹若不可得而法。东夏之命,古今之法,言异而典殊,故古之命多不通乎今之言者,今之法多不合乎古之法者。殊俗之民,有似于此。其所为欲同,其所为欲异。口惽之命不愉,若舟车衣冠滋味声色之不同,人以自是,反以相诽。天下之学者多辩,言利辞倒,不求其实,务以相毁,以胜为故。先王之法,胡可得而法?虽可得,犹若不可法。

  凡先王之法,有要于时也,时不与法俱至。法虽今而至,犹若不可法。故择先王之成法,而法其所以为法。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何也?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人也。而己亦人也,故察己则可以知人,察今则可以知古,古今一也,人与我同耳。有道之士,贵以近知远,以今知古,以益所见,知所不见。故审堂下之阴,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鳖之藏也;尝一脟肉,而知一镬之味、一鼎之调。

  荆人欲袭宋,使人先表澭水。澭水暴益,荆人弗知,循表而夜涉,溺死者千有余人,军惊而坏都舍。向其先表之时可导也,今水已变而益多矣,荆人尚犹循表而导之,此其所以败也。今世之主,法先王之法也,有似于此。其时已与先王之法亏矣,而曰“此先王之法也”而法之以为治,岂不悲哉?

  故治国无法则乱,守法而弗变则悖,悖乱不可以持国。世易时移,变法宜矣。譬之若良医,病万变,药亦万变。病变而药不变,向之寿民,今为殇子矣。故凡举事必循法以动,变法者因时而化。若此论,则无过务矣。

  夫不敢议法者,众庶也;以死守者,有司也;因时变法者,贤主也。是故有天下七十一圣,其法皆不同,非务相反也,时势异也。故曰良剑期乎断,不期乎镆铘;良马期乎千里,不期乎骥骜。夫成功名者,此先王之千里也。

  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以此故法为其国与此同。时已徙矣,而法不徙,以此故法为其国与此同。时已徙矣,而法不徙,以此为治,岂不难哉?

  有过于江上者,见人方引婴儿而欲投之入江中,婴儿啼,人问其故,曰:“此其父善游。”其父虽善游,其子岂遽善游哉?此任物亦必悖矣。荆国之为政,有似于此。